日子如流水般从指间滑过。
进入三个月孕期后,袁雉害喜害得厉害,根本无法好好坐下吃顿饭。未以不惜放下公司的事务只为哄她多吃一点,可每天看她正吃饭时突然捂住嘴跑向卫生间的情景,却也没有什么法子。
连依兰前几日来钟家拜访时,也心疼地说袁雉瘦了好多。她只是笑,然后跑去卫生间......
也曾有一天夜里,袁雉被腹中宝宝闹腾得根本无法入睡。未以甚至从背后抱住她,哄她不生了不生了,可袁雉这个平时连打针都会皱眉头的人,却可以提起十二分精神誓死保卫孩子。
“未以,无论是初为人母还是怎样,母亲永远都会保护孩子。” 她沉静的声音响起。袁雉曾在新闻上看过多篇报道,写父母在灾祸发生的前一秒用身体护住孩子,给他们可以活下去的小小空间,而自己却因此殒命。
那时她便想,爱本就不是平等的,为何非要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去换得他人平安喜乐?俗话说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明白。
直到那次林沐绑架了她,她才明白原来这世上,也是有推翻这些大道理的人。未以宁愿挨上一刀生死未卜,也不愿让她担受风险。
一个人一旦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什么锱铢必较也是可以忘却的吧。
未以便不再提这些无足轻重的事,转而专心为她做营养的汤汤水水,让袁雉即使孕吐再严重,也有食欲可以吃饭。果然,没过几天袁雉便明显胖了些,小脸儿也变得圆润起来,好气色一路飙升。
可是呀,傲娇的钟先生也明确条文,禁止了袁雉从前的一些活动。
他不许袁雉再画画,原因是水彩颜料有刺激性,会伤到她和宝宝;他也不让她再牵着长乐去散步,毕竟哈士奇不同于一般狗类......未以甚至向季辰公司为她请了长假,好嘛,这分明是要她在家做全职太太,季辰倒是没说什么,大笔一挥便签好请假条。
袁雉渐渐发现,自从自己和依兰分别与未以季辰交好后,这两个霸道总裁的关系似乎也有微妙改变。季辰指定未以的公司做特约供货商,前几日他们还共同飞去比利时参加了慈善拍卖,而这些是她们都不曾参与的。于是在某个夜深人静时,袁雉悄悄钻进他怀里,用看破红尘的眼神望着他:“说吧,你和季大哥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未以刚开始还被弄得一头雾水,而后恍然大悟,脸刷地一下便红了:“我看起来性取向不正常吗?” 她直点头。
他抱着她便吻了过去,吻够了才放开,嗔道:“整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袁雉很认真地想了想:“不不不,我看小说的桥段都是这样的,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男主就成了真爱。” 她摊手。
“听好,我口味可没怎么重,我爱你,是事实,是定理。并非遇见一百个人就要和九十九个人相爱,一百个人中,我只会选择一个携手走到老。那个人,无论我见过多好的人,领略过多好的风景,都会是你。” 未以扶住她肩膀,“袁雉,我可以正视你的眼睛,说我爱你。”
我可以看着你的眼睛,也可以摸着我的良心。
说谎与否,一见便知分晓。
不过从那以后,神神秘秘的一件事出现了。每次未以下班回家后,都能看见袁雉和长乐站在门口,这时袁雉总会蹲下身悄悄在长乐耳边说些话,拍拍它的背指挥它扑向未以。而长乐总会围着未以左闻闻右嗅嗅,继而犬吠一声,屁颠屁颠地回到袁雉身边。它便心满意足地招呼他吃饭了。
起初未以不明所以,直到有次秘书小林不小心把香水洒到他身上一些,未以才琢磨出其中的奥秘。袁雉没有怀宝宝之前,使用的都是未以为她买的花漾甜心淡香水,一靠近便有清浅花香;而小林用的香水虽不难闻,却远不如袁雉的淡雅,有些成熟的味道。
那天下午长乐照常在他左右闻来闻去,忽的狂吠起来。袁雉见状大步流星地冲他走来:“从实招来,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未以一惊,道出洒香水的事情,她这才放过他。许久未以想明白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钟太太是在怀疑我在公司作风不良喽?” 未以一把圈住刚要逃跑的某人,把脸搁在她肩胛处,温热的鼻息蹭得她痒痒的。
“哪有......我可相信你了......” 袁雉狡辩不成,只好踮脚以吻缄口。他手揽住她腰肢,心满意足接受了这个“赔罪”。
又是一个晴朗的春日。
未以给自己放了清明假,带袁雉去墓地为父母献上白菊花又回家后,他故作神秘地叫她在客厅等他,自己则不知去了何处。袁雉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他从一个隐匿的小房间走出来,牵着她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架白色钢琴。袁雉诧异,怎么从来未见过这别墅里还有琴房,真是好奇怪。他扶她在长凳上坐好,转身走向钢琴旁。指尖轻轻滑过琴键,是他在试音。也许是感觉不错,未以坐下,开始弹奏曲子。
袁雉忍不住讷讷开口:“未以,你这是在......” 他松开琴键:“我听说宝宝也是要做胎教的,想到也没有什么可以,就着人抬来了一架钢琴,以后每天都来一次,好不好?” 她眼泪差点掉出来,使劲点头。
未以自然是开心的,一曲《克罗地亚狂想曲》弹得流畅。就在这里静坐时光,午后光线从玻璃窗上投射过来,斑驳树叶映在眼角,映在小腹上,她感觉着来自**微弱的响动,每一点都是关于生命的最好阐述。
袁雉搂住他脖颈,将他耳朵贴在她小腹上,摸着他软软的头发:“未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 他温柔地应。
“我真想为你生一双儿女。要是女孩就叫小寐,要是男孩嘛,就叫......”
“叫星辰。” 他抬起头正视着她,又重复一遍,“如果是个男孩,就叫他星辰。我要让我们的儿子知道,你和他都是我不能缺少的,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小小星辰。”
“好,我们的儿子就叫星辰。” 她笑起来眼角弯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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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知道未以讨厌猫,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袁雉正在花园的露台喝茶赏花,忽然从墙角跳出一只黑猫,窜过小石桌,径直扑向她。还好那猫只是将她手背挠了一下便逃之夭夭,待未以从二楼窗台看到而后赶到时,袁雉的伤口已流血,情状惨不忍睹。
他见状,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拉她到屋子里擦药,其间一直不说话。
消毒水带来的疼痛让袁雉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试探道:“未以,未以?” 他头也没抬:“别和我说话。”
袁雉咂咂嘴,心想那猫也未伤及宝宝半寸,不禁为它开脱:“未以,那只猫也没......” 她却没料想到,未以会径直上楼去。留下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明所以。腹中传来微妙响动,袁雉起身,准备一探究竟。
未以望着紧闭的白色窗帘,从书架上一本落了灰的《时间简史》中抽出几张照片,其上的少年,七八岁的模样,周身布满血色的抓痕,还有无数被抽打时留下的伤疤,他紧闭着双眼,充满了畏惧。
这是来自法医鉴定的证据,是未以在被伯母施暴后,表姐钟嫣报案时所拍。他因表弟恶作剧被伯母冤枉,伯母按照惯例将皮带拿过来就开打,可那日伯母脾气偏偏就不好,怪他不哭出声来,硬是将他关进养猫的小阁楼。
未以最怕猫,见了猫就要敬而远之,为此钟嫣将家里的三只猫全部关进了阁楼,可那日,钟嫣学校加课,对此丝毫不知情。
他被捆住手脚扔进阁楼,楼上杂货纸箱很多,他使出全身力气往后挪,以此来避开众猫的围攻,直到被逼得无路可退。
那猫叫声可怖,利爪挥向未以纤弱的身躯和无遮挡的皮肤。他的眼泪渐渐盖住视线,盖住意识。
等到钟嫣终于冲上来时,未以嘴边已被布条磨出血来,他颤抖着,不断重复:“不要.....怎么不杀了我......“
她吓坏了,抱起他就往医院冲。见他抹药时疼得翻来覆去,钟嫣再也忍不住,在他打了镇静剂后熟睡时走进派出所。
待警察来找伯母了解情况时,她才明白是谁出卖了自己。伯母当时就给了钟嫣一巴掌,她捂着脸,终于哭出声来。
法医鉴定处的工作人员将镜头对准未以裸露的身体,钟嫣站在旁边,就离他一米远,她知道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她没法子,她必须这样做,才能让小未以暂时安全,想到这里,她攥紧拳头,不再去看他充满求助和无辜的眼神。
末了,一个中年妇女才伸手摸了摸未以的伤口:“好可怜喔,小小年纪就受到家暴。” 毕竟是旁观者,留下意见便离开。
“你们不要走......别......别打我......” 此后的每一个夜晚,他无一不从噩梦中惊醒。
幼年带来的伤害,加上长大后来自养父的百般虐待,他变得乖戾,不再相信任何人。
房间门被悄悄开出一条缝,袁雉轻轻走到他身旁。未以赶紧将照片藏到身后,却被她一下拥在怀里。他的脸紧紧贴在她身上,温热的液体滑出,揽住她腰肢。
袁雉像母亲一样拍拍他的头:“未以,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暗想,就这样一个小丫头,还能保护他?可不知为什么,她的怀抱总让他心安,这般温暖,是他从很久以前就渴求的,来自家的爱。
此后,袁雉的画里再也未出现过猫。
在年后不久一个漫天飞雪的傍晚,他们在围炉旁煮茶。去年新采的杭白菊在水中翻滚,漾出沁人的花香。袁雉怀抱着毛绒绒的毯子,大呼一声:“哇,下雪了!” 不知不觉,距重逢已一年有余,两年不足。如今终于陪伴在对方身边,已甚喜。
在袁雉的强烈要求下,未以才答应陪她一起出去踏踏雪景。他将围巾仔细地为她围好,直到确保她不会感冒,才打开了大门。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真是应了那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她淘气,揉个雪球就往他身上扔,不一会儿小手便冻得冰凉。未以从善如流地捧起她小手,放在外套口袋里捂着,两人手牵手缓步前进,地面上一深一浅的脚印,一直蔓延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屋子。
到了门口,袁雉却怎么也不肯进去。未以诧异:“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最终指了指发上一层白色的雪:“我......我只想和你走到白头,从这里......太近了。”
未以一怔,借着灯光微弱轻啄了下她的脸:“没关系,我们只要在一起,每一天都要像白头那天一样好好生活。”
袁雉鼓了鼓勇气,加深了他的吻。
公司休假结束,一切工作正常如旧。未以也在每天早晨西装革履,哄袁雉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儿,为她做好早餐再走。他正执笔批阅文件,阿路从办公室外进来:“老板,有个人你可能不想提起,但是......你认识他的。”
未以停笔:“是谁?” 他停顿了两秒钟方才开口:“是......张海生,您的养父。”
未以的手明显一颤,听到他的事情仍不能平静,却又不能表露出来:“他怎么了?”
“好像得了很急的炎症,有人在大街上看见他时已不成人样......老板,你意下如何?” 他却迟迟未开口。
等未以满身疲惫地回到家,对袁雉说了这件事,希望可以和她商讨一下。她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未以,跟着你的心去走吧,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是啊,他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第二天,未以派人将养父寻到,接去最好的医院治疗。
他已在不经意间,被袁雉改变了许多,从当初不食人间烟火,到现在体谅人情世故。是啊,他是很恨养父,可再恨,也无法做到对一个生命见死不救,换做谁,都会这样选择的吧。
等养父手术后醒来时,未以已在病榻前照顾了三天。他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倚着栏杆熟睡的男人,既熟悉又陌生,既奇怪又讶异。
他好像比以前长高了些,也成熟了些,只是容貌一如从前,令人惊羡。张海生这才意识到,他已不是昔日那个被打地体无完肤的少年了,他有了家,有了妻儿,有了自己应该有的责任。
张海生叹了口气,想伸手摸摸他,却又不敢,还是缩了回去。毕竟以前对他伤害那么多,如今想来竟有些愧疚。
他在妻子去世之后唯一的一次清醒,也是唯一的一次愧疚。未以听到有动静便睁开了眼,望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咬住唇,眼眶泛红。
未以丢下一句:“午饭我会让人送来的。”便离去。他站在病房外,大口喘着气,却久久不能自已。
心里原来仅有的一丝动摇,也慢慢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