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溜走事件以后,袁雉变得乖多了。每次出去,哪怕只是步行去超市买瓶酱油也会向未以打报告。而未以也更加宠她了,再也不敢大声大气地跟袁雉说话,娶个小媳妇儿还得哄,真难!
袁雉缠着他带自己出去逛街,未以考虑公司也没什么事情,决定带她四处转转。已入六月,空气中氤氲着潮湿,大概燥热将至。
每次出行的衣服都是未以给挑的,怪不得依兰都说她的品味提升了好些个档次。
其实不止这样,连袁雉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他“顺便”买的。
说起来惭愧。未以有时下班回家总会给她带一个个纸袋,有的是漂亮的长裙,有的是可爱的T恤或者外套。他总会说是顺便买的,但每件精致的做工,含蓄又清新的风格都是她喜欢的。袁雉可以揣测他逛女装区周围人的诧异表情,以及他细心检查衣服布料的情形。
她不知道未以怎么知道她的尺寸 ......好丢人啊,不过她还是厚着脸皮接受着。为了安慰袁雉脆弱的小心灵,未以都会把吊牌剪掉。让袁雉更难堪了。要知道,她的薪水还不够支付他的一条领带 ......
“没关系啊,我养你。” 未以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袁雉缩在他的怀里像只乖顺的小狗,蹭着他身上的衣料,长驱直上亲他的脸颊。未以把她的头扳正,吻她柔柔的唇线。
“我给你买的衣服不够穿,非要去逛街吗?” 未以背对着她脱下家居服。袁雉的眼神在他背上结实的肌肉曲线上流连。依兰总说像袁雉这么傻的人能找到未以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用各种美好的词语形容他,说袁雉要是不珍惜就太暴殄天物了。
说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袁雉打着吃药的名义,整天和他分被睡。要是被依兰知道了,肯定又说她死心眼儿。
她确实死心眼儿,怕付出太多得不到应要的结果。更怕辜负了他。
算了算了不想了。
未以换好衣服,看了看目光呆呆的袁雉。从善如流地牵起她的手:“走了。” 她像个小女生被他拉着,就像霸道学长邀请学妹去约会那样。学长会贴心地让她靠在自己身边,护送她过马路;也会在吃饭的时候擦掉她嘴边的汤渍,不忘笑话她一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阿路忙啊,哪有大老板这么清闲!未以本来打算打车去,但袁雉说太贵,考虑到两个人过日子等综合因素,她带极度厌烦人多拥挤的未以去坐了地铁。袁雉并不知道他现在如此自负的原因,只是单纯的以为是环境使然。
他讨厌人多,只是因为害怕再被别人明码标价拍来卖去;他不喜欢热闹,只是习惯了久处冷清;他不喜欢相信,只是因为被背叛太多。
正值上班高峰期,地铁站里人熙熙攘攘。未以和袁雉好不容易像塞咸鱼一样被塞进车厢,他用胳膊把袁雉护在臂弯里,不让她接触到周围形形色色的人。袁雉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她只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肥皂香,连难耐的到站时间也感觉被缩短了不少。
忽然。车厢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一惊,摸索着未以的存在,他紧紧抱着她:“别怕,我在这。”
袁雉听到有婴孩在哇哇大哭,妇女惊慌失措的大叫,以及几个男人学究似的说大概是停电了。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列车长在前方大喊:“门被打开了,大家快出去!” 人们没有了理智,纷纷向光亮处跑去。未以被挤到一边不忘护着袁雉。不知是谁绊了一脚,他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袁雉被他压在身下,箍在怀里。
她带着哭腔问他到底有没有事,未以咬住唇不吭声,强忍住身上被踩踏的痛意,为袁雉留出一个臂弯的空间。
四下光亮一片。袁雉第一眼看到他咬破的嘴唇,哭着把他抱在怀里。未以伸手擦泪:“别哭,我最害怕你哭,就像是我惹你生气一样。”
“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收住眼泪,扶起他走出车门。未以开口,老婆,可不可以以后不要来这里挤地铁?
袁雉皱眉:打车很贵!他笑,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呢!以后一定会让阿路亲自接送她的。他舍不得她受这样的罪。
她在心里愉快地对自己说,喂,他爱你呀,不然怎么会舍不得她受伤。
袁雉才没有去服装区血拼。她仔细又耐心地选看着牛奶的保质期,放进购物车。未以负责推车,袁雉负责采购。他喜欢的水果他爱泡的茶,她的零食和饮料,通通塞进车里。
因为有了她,未以尝试着吃她喜欢吃的零食,尽管他不喜欢膨化食品,也会买下她每次只能对着橱窗咽口水的甜品,允许她每天吃一点点,还会时常语出惊人讲个故事什么的。不过未以一板一眼的样子,像极了冷酷的大学教授。
“未以,我想吃那个!” 袁雉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指了指货架上被摆到高高的巧克力。
未以利用个儿高优势帮她拿下来:“一天最多吃两个。” 袁雉抱着盒子高兴得很。他宠溺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脸,勾了勾嘴角。
“中午要不要吃鱼?” 未以走到水产区的鱼缸前问她,活泼的花鲢鱼正游着。她点了点头。
“我想要这条!” 袁雉指了指其中一条鱼,颇有自信地昂着头对他说,大概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不错。
未以欲找售货员捞鱼,一阵刺耳的冷笑,他转身,紧皱眉头:“伯母,堂弟。”
袁雉疑惑地看了看面前雍容华贵的夫人,和她身边染着黄头发的非直流少年,往未以身旁靠了靠。
“哟,这不是钟未以吗?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没想到如今得意了还记得我们!” 妇人的话里暗藏讽刺。
未以微微笑了笑:“不敢忘了伯母曾经的赡养之恩。” 少年转移话题:“哥,有女朋友了啊!长得还不错!”
他牵住袁雉的手:“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袁雉。” 她的手都紧张得出汗了。什么嘛,明枪暗箭的。
妇人讥笑:“未以啊,哦不是钟总,本市的财经日报每天登得勤啊。想不到怎么年轻就爱情事业双丰收了。我好歹也是你的伯母,不用感谢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和少年扬长而去。
“未以,你捏疼我了。” 袁雉挣脱开他的手,未以才回过神来,有些歉疚地看了看她红红的手。
“他们是 ......你的亲戚?” 袁雉迟疑着要不要问他。“我带你去个地方,路上跟你解释。” 他的脸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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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购完物,未以打电话给阿路来接他们。袁雉注意到他买了许多补品,大概是要去串门儿。阿路正当空闲就被一通电话派了过来。他朝袁雉递眼神表明自己多么无奈。未以报了个陌生的地址,车子绝尘而去。
“那是我父母的嫂子和小侄。我们确实有血缘关系。” 他慢吞吞地说,让袁雉有个反应的时间。
“那他们怎么这样对你,好奇怪啊,就像是陌生人。” 袁雉嘟嘟嘴,打抱不平。
他在嘴边开出一个酸楚的笑:“我都习惯了。” 未以讲了他小时候和伯母一家的故事。
自未以的父母在火灾中丧生以后,父亲留下的遗产因为提早立了公证,全部交给了慈善机构,为此伯父伯母气得直跳脚。
而法院又将未以判给了他们抚养。伯父伯母家可没有未以家气派,也没什么大成就,还抚养着两个孩子。生活虽然不拮据,但多一张嘴吃饭就多一个负担。伯父伯母都是势利眼,嫌未以晦气,是个扫把星,不给他好脸色看。
“在他们家每次吃饭的时候,我的碗里只有米饭和青菜,而堂弟的碗里有鱼有肉,丰盛得很。” 他缓缓开口。袁雉有点心酸。
“那时候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闷闷地不说话,被邻居家的小孩儿叫成小哑巴。堂弟生性调皮,爱玩男孩子喜欢的一切东西,游戏机,纸牌,玻璃珠。那些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也不感兴趣。他学习不好,总是逃课,伯母经常打他。”
“堂弟生性顽劣。经常把他的漫画书什么的藏在我的枕头下。伯母翻出来了,骂我寄人篱下还敢怎么嚣张,把我绑在椅子上就是一顿打,堂弟在旁边偷偷地笑。我不说话,也不辩解。”
“为什么,就这么背黑锅挨打吗?” 袁雉心疼他。
“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们讨厌我,解释也没用。” 他的视线看向远方,“我从小一挨打就发烧。如果哪次不听话不能幸免于难,妈妈就会一边给我敷降温袋一边怪爸爸。”
“可是那时候,只有一个人关心我。她是我的堂姐,伯父伯母家的大女儿,叫钟嫣。她大我八岁,是全家中对我最好的一个人。”
“她有一头清爽的短发,喜欢穿牛仔裤和卫衣,像个假小子。不过她的情感很细腻,会在吃饭时给我加鸡腿,也会在伯母的小鞭子落下时护住我。总之,那时的我真的很喜欢她。”
袁雉眉毛一挑:“哦?那这么说,你的初恋不是我啦?”
未以的脸腾地一红,连忙摆手:“不是,我那时候不懂事......只知道她很好......没想过这么多。”
结果袁雉笑得直不起腰。连前排开车的阿路也在拼命憋着笑。
“嗯......你......是我的初恋,我......只喜欢你......” 他磕磕巴巴的好久才说出一句话,脸越发红了。袁雉还从没见过他怎么可爱的一面,便总是逗他,此乐不疲。
车子最终在一处民房前停下。未以提着礼品将袁雉扶下车,走过去按了门铃,阿路开车离去。
鞋带开了?袁雉低头看了看脚,弯腰想要系鞋带。未以看到她吃力的样子,什么也没想,放下礼品便蹲下为她系好。
房门被打开,一个盘着发的、笑容温柔的女人探头看了看,目光定格在他们身上:“是你们来拜访的吗?”
未以站起身来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一愣,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熟悉......
“钟未以......吗?” 她不敢肯定,所以用了疑问句。
“堂姐,是我。” 他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多年的寻找没有白费力气,拉住袁雉的小手,“我和我的妻子来看你。”
钟嫣笑了笑,侧身请他们进来。
“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家庭。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开心。” 她给他们沏茶,微抿着唇。袁雉细细地打量钟嫣,发现她长得也很漂亮啊,眉眼和钟未以有些像。原来这些也是有家族遗传的......
她注意到袁雉傻傻的目光:“未以挑人的眼光不错喔,可以互补。”
“......” 袁雉在心里默默泪奔,我就这么普通吗?!未以泰然自若地给她端水。在外面照顾得多了,袁雉自然就习惯了,以前她也惶恐过,恨不得抓着他的手说个谢谢。
当钟嫣问起未以从前的状况时,他只是轻描淡写说,自己流浪着,被福利院带走,继而被收养,就这样。但其中的艰辛与痛苦只有袁雉能懂得。她也懂得他在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忧。
这时,从楼梯上跑下一个小女孩儿,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看见有生人,怯生生地躲在钟嫣的身后,偷偷望着未以跟袁雉。
“这是我的女儿,甜甜。” 钟嫣把甜甜推到面前,“叫叔叔阿姨。”
“叔叔,阿姨。” 甜甜叫完害羞了。袁雉倒是很开心,把她拉到自己身旁,问她多大了啊,上幼儿园了没。未以诧异:
“堂姐,这......” 钟嫣打断他,“我的丈夫是一个缉毒警察,在前年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了。”
她的话里有着独自拉扯孩子的无奈和相思之苦。未以的心一酸,找个借口缓一缓:“我去倒水。”
钟嫣望着他离去:“袁雉,说句不合适的话,你可要珍惜他。”
袁雉一呆。
“从开门的那一刻,他在外面有那么大成功的人,肯蹲下身为你系鞋带,若不是深爱是不会做到的。我印象里的未以,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说话,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心,早就死在那个起了大火的别墅里,不再为任何人敞开。”
“我知道从黑暗里走出来很难,我也知道让一个刚懂人情世故的孩子去接受这一切也很难。他失去了一切可以反抗和辩解的能力,就算是被我的妈妈冤枉和污蔑,他也不会有表示。”
“你也许家境优渥,也许没有受过这种苦。但你是可以想象得出,他被打到晕厥也不喊一声的情景,该有多疼啊。”
钟嫣抽了张纸巾,接住将要滑落的眼泪。
“我会为他敷药,但作为一个孩子的本能,他应该早就哭了,应该早就喊痛了。而他似乎逼着自己不再念想这些本能,因为他知道,从父母走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这项权利。我只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等到敷好药,他已经撑不住昏过去了。”
“换做是你,也会心疼吧。可是未以他不需要心疼,不需要可怜,他需要真正的爱啊,不掺杂任何目的的爱,毫无保留的爱。和他在一起,会很无聊,很呆板,但你要记住,未以做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钟嫣把未以分析得好透彻啊,袁雉深点头。厨房里的他握着玻璃水杯,心头一紧。
“堂姐。” 未以端着茶盘走了出来,“我以为你会忘了我。”
“傻瓜。” 钟嫣的手拂过他的脸,“小时候我就发过誓,会保护你啊。”
“我不需要你保护。” 未以将她和袁雉一并拉到怀里紧紧拥着,“让我保护你们吧。”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袁雉,意薇和钟嫣。
我一定会保护你们,不受任何伤害。他想。
临别时,未以揽着袁雉的肩跟她挥手道别:“我见到伯母和堂弟了,在中午时。”
钟嫣一怔:“我已经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未以愣了愣,原来年少时她是认真的。
“你再敢打小未以,我就离家出走!” 那是伯母最后一次打他,也是他被赶出去的前奏。
钟嫣曾经把快要被打成重伤的他抱在怀里,发咒似的大吼。伯母当时就扇了她一巴掌,骂她向着外人。
“你走后的没几年,我便走了。” 她微笑着说,手里牵着甜甜,目送他们渐行渐远。
未以,再见。
很高兴,你变成了我期望的样子,找到了我期望于你的妻子,过上了我期望的生活。
来生,我还想遇见你。不做姐弟,就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