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已至，袁雉睡得正香甜。忽然一个惊醒，吓得她猛然睁开眼睛。寂夜，未以猛然坐起，余惊未散，呼吸急促。她伸手打开台灯，揉了揉还不适亮光的眼睛，轻轻拍拍他的背：
“未以，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未以看向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消逝。
袁雉正想是什么让他梦魇如此严重，他顿了顿嗓子：“梦到以前的事了。”
以前？恐怕是那段没有她的日子。想到这，袁雉干脆坐起来陪他安神，全然没有了睡意。
“未以。” 她的小手抓住他的大手，“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愣了愣，轻点头。
“当初为我去逼迫林院长，你后悔吗？” 袁雉看着窗上法桐枝叶的树影，问他。
“对于把林沐打击得不成样子这方面，我后悔，毕竟是我害得一个家庭都不得安宁；可是对于你，我不后悔。”
他的声线温柔且坚定，想必是早就预料到袁雉早晚会问这个问题。
“你在昏迷时，我去寺庙里求过一位法师，他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就算有一天我们终将死去，也不负今生。” 她似乎轻笑了一声，“当时的我心情很矛盾，虽然你做得不对，可你终究为我解了多年未雪的怨恨。我告诉了法师，问他到底应不应该原谅你，他只是笑了笑，说‘答案不已经在你心里了吗？’是啊，我从一开始，下定的决心，就是要么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你，要么回到你身边，和你在一起。我明明期望的，都是第二种。”
未以蹭了蹭她的软发：“可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真正分开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我从未对你说过，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养父钱，为什么他怎样对我我都不还手，为什么我一直包容他迁就他？我想你也是好奇的。”
“你要我怎么说，那几年我一直生活在养父的棍棒之下，我又该怎么说，他逼我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许多事情并非我不愿告诉你，是因为真的难以启齿。” 他握着她手的力度大了些。
“第一次，是他拿拇指肚那么粗的鞭子，抽得我满身是伤。后来他摇摇晃晃地去了赌场，我一昏就是一天一夜。之后他变本加厉，半夜三更把我和意薇拖出来毒打。她还怎么小，就算是为了死去的养母，我也要拼尽全力保护她。”
“我积攒了许多隐疾，连从三岁以后便没有犯过的哮喘，也成为家常便饭。因为身上不断增加的新伤和疾病，我落下了很多功课，在高考的前一天，我再次遭到了毒打，从此与大学无缘。”
“我下定决心要给意薇一个更好的生活，于是带她离开了这里。在公司筹备前期，我根本没有时间陪她，更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会被梦魇缠。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了，拿着水果刀在我面前朝手腕割了下去。”
“我甚至忘记何时与她吃过晚饭，何时陪她看过肥皂剧。意薇住在医院的那段日子里，我竟然有了时间陪着她。她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能不能在我身边待一会儿，就三分钟也行。’我以前许诺过要照顾她一辈子，却连三分钟也没有做到过。”
“我自私，抓狂，失眠，梦魇，歇斯底里。我做事武断，我不会爱人，我不会将就。我学不来殷勤，学不来讨好。你愿意接受这样一个，在黑夜会变得胆小，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惜恶言相向的我吗，你愿意接受一个身上数不清病痛和伤疤的我吗？”
他终于说完，把伤痛结痂又揭得鲜血淋漓。未以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都掩藏在颤抖的手里。
越平静越不能自已，越淡然越视为生命。故事已终，袁雉啜泣着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
“未以 ．．．．．． 我不知道你有那么多苦衷，早知道就应该早就抓住你的手，你不怪我觉悟得晚就好了 ．．．．．． 我们在 ．．．．．． 一起，这样就好了 ．．．．．． ”
未以一把把她狠狠箍在怀里，像是发疯了一般：“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 他不断重复着那句话，像是强调又像是怕极了的语不成句。
就算是表面再强大的人，也会在深夜里胆怯得像个孩童。他的隐忍克制，他的惶恐不安，不过是渴求温暖。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也有站累的一天。那时，有人为他搬来了凳椅，陪他君临天下。
“都过去了，那些放在回忆里都会疼的岁月。以后你的梦里只许出现我，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他像个脆弱到濒临崩溃瓦解边缘的病人，在不安中慢慢睡去。
袁雉吻了吻他紧皱的眉心：“我爱你，永远。”
窥见他最不可触碰的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她看着他，轻抚着他，像对待婴孩那样。终于忍不住，静静地泪流满面，沾湿薄被。袁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亲身经历的人都没哭，自己却哭得不像话。
可谁不知即使外面天崩地塌也面无表情之人，才是心死之人。
天已熹微，袁雉和未以互留了早安吻。
未以一手拿着袁雉强烈要求，要他带着随时补充营养的牛奶，一手拉开门把手准备出去。
未以一拉门便愣在那里，袁雉见他还不走，心有疑虑地凑近瞧瞧——
谢依兰一手一个孩子站在他们家门前，灿烂地冲他们笑着。
那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貌相似，模样可爱，怯生生地打量着面无表情的未以，对袁雉倒是挺有亲和感。
依兰一见袁雉，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冲未以喊了声：“钟未以，借你老婆用一用。”
只剩下大眼瞪小眼。未以和两个孩子别扭极了，谁也不吱声，就这样对峙着。
一来二去中，袁雉终于明白了依兰的意思：依兰的三叔三婶来来旅游，为了不让两个熊孩子打扰到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们把熊孩子扔到了依兰家，可是依兰和季辰正好有事，于是把孩子“转运”到了袁雉和未以这里。
“长话短说，你就是让我和未以给你们看孩子呗。” 袁雉看着依兰好声好气的模样，忍俊不禁。
她装可怜：“你体谅体谅我和季辰嘛，我们出去谈合同，也是为了公司利益啊。要是合同谈不成，怎么赚钱？要是不能赚钱，谁给你发工资？” 她拿出季总夫人的架势。
绕来绕去，袁雉竟哑口无言，她在心里默默扶额：“算了，帮你一天好了 ．．．．．． ”
话还没说完就被依兰揽住用力抱了抱：“我知道善良的袁雉一定会答应的！么么哒！” 她亲了口袁雉的脸颊，蹦蹦跳跳地飞快离开。
未以看了看小女孩的手，把一张纸条抽了出来——
好心提醒：两个孩子虽然已经四岁了，但他们亲妈至今还在喂奶粉！不要忘了喔。 他们比较闹腾，把你们搞得天翻地覆还请你们不要介意哈！对了，男孩叫欣然，女孩叫欣怡，是哥哥和妹妹呢。
“未以，要不这样吧，你请一天假，我们一起在家淘孩子。” 袁雉思量了很久，张口。
他把孩子牵了进来，摸摸袁雉的头，轻笑：“也好，提前学习育儿经验，为我们的孩子做准备。”
她微红了脸。
然而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在调情。欣怡先哽咽起来，随后欣然也受到影响。两个孩子嚎啕大哭，把枝头的鸟儿惊得扑扇翅膀飞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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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以显然没有料到，手足无措地拍拍这个再看看那个。
袁雉叹了口气，心想他到底怎么把意薇哄大的，滑动轮椅来到孩子身边：
“你们是叫欣怡欣然吗？好好听的名字啊，合起来是不是‘怡然自得’的意思呢。你们为什么要哭啊？叔叔和阿姨都很好的，我们有漂亮的玩具和糖果，很喜欢很喜欢你们的。你们不能哭啊，哭了就不好看了，再说叔叔阿姨看到你们哭，也很伤心很害怕的，乖啦。”
袁雉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他们真的停止了哭闹，睫毛上挂着泪珠，眼巴巴地看着袁雉。欣怡小声地开口嘟囔：
“可是，叔叔看起来好凶，我怕 ．．．．．． ” 欣然也连忙点点头，赞成妹妹的说法。
袁雉好笑地看着无辜的未以，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睛。
未以摊摊手，走去厨房为孩子们切橙子。
“阿姨，你和那个叔叔是两口子吗，什么是两口子啊？” 欣然晃着小长腿坐在真皮沙发上，悠闲地边喝果汁边问袁雉。一旁的妹妹乖巧地看着哥哥，像个安静的小淑女。
“两口子就像爸爸和妈妈一样，共同维护这个家，彼此爱着，彼此谦让着，一直在一起到老。就算中间过程会有些磕磕绊绊，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更牢固。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 袁雉坐在对面一边沏果汁一边温柔地向他们解释。
“可是我觉得爸爸妈妈不爱我。妈妈说，我和哥哥是充话费赠的。阿姨，我是从哪里来的？” 欣然哭丧着脸，明显被这个谎言欺骗了很久，袁雉不禁笑出声来。
“当然不是啦。” 她坐到欣怡身边，摸了摸她头上稚气可爱的羊角辫，“爸爸和妈妈彼此很爱很爱，他们都拿出半颗种子反正妈妈的肚子里形成爱的结晶。那里面既温暖又宽敞，你们在里面和妈妈一同呼吸，一同喜怒哀乐。等到种子成熟了，你们就像树苗一样破土而出，离开温室，独自成长。” 他们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爱用另一种方式表达，是否会更动听呢？
未以把果盘放到桌子上，他刚把一瓣橙子拿给袁雉时，她的手机正好响了起来。袁雉歉意地看看他，到一旁接电话。
三分钟后，袁雉脸上的歉意更深了：
“对不起啊未以。画册那边的排版出了些问题，我得过去看看，那你 ．．．．．先看着他们俩吧，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孩子们一听她要走，抓着她的衣服死活不放手。
“阿姨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带好吃的。乖乖在家听叔叔的话啊。” 未以很不舍地看着袁雉关门离开，心里十分不爽。
两个熊孩子一听见关门声，再次嚎啕大哭起来。看了看未以冷着一张脸，哭得更凶了。
“不许哭。” 他那能杀死人的眼神凌厉地扫过欣怡和欣然的脸。他们一呆，马上不敢哭了。欣怡抽噎了几声，显然没忍住，又哭了起来，欣然茫茫然地看着妹妹。
未以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欣怡抱起来，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小家伙哭得太久都打嗝了，楚楚可怜又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肩上。
他一手抱着欣怡，一手牵起欣然，一边走一边碎碎念：
“叔叔看起来很凶吗？可是叔叔和阿姨一样也很喜欢你们啊。可是叔叔把你们弄哭了，叔叔很抱歉。但是你们也要体谅叔叔啊，因为叔叔很害怕让你们难过。所以啊，我们好好相处可不可以呢 ．．．．．．”
欣然冷不防地来了一句：“你好烦。”
未以彻底泄了气。可是老婆大人交代的事情又不能不完成，他只好继续堆着笑脸，把长乐唤过来：
“你们看，叔叔和阿姨还养了一只狗狗，可不可爱？” 熊孩子的目光又被长乐吸引。这家伙倒也会献殷勤，舔了舔他们的小手。逗得他们哈哈大笑，只有未以显得风马牛不相及。
渐渐地，孩子们对这个环境和未以熟悉起来，也嚣张了起来。
“叔叔，我们要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叔叔，你家的床好软啊，可以当蹦蹦床吗？”
“叔叔，能在墙上画乌龟吗？”
“叔叔，我们饿了要喝奶粉。不要不要太烫了！哎呀又太凉了 ．．．．．． 对不起啊叔叔，不小心泼到你的衣服上去了。”
“叔叔，你戴欣怡的粉红发卡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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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以看了看鸡飞狗跳的家，把两个孩子拉到客厅沙发上坐着，话还没开口就被俩熊孩子堵在嘴边：“叔叔，我们要听你讲故事。”
他再一次地想张嘴，又被他们的争吵压了回去：
“我要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欣怡先开始嚷嚷起来。
“不！我要听英雄打怪兽的故事！” 欣然也按捺不住喊了起来。
于是两人进入了一个混乱的厮打局面，欣然捶了欣怡一拳，欣怡又挠了欣然一道口子。直到未以强行把他们拉开这才罢休。
“不许闹！” 他声色俱厉，像个严父，“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熊孩子正襟危坐，不敢闹腾。
“在很久以前的东汉，有一个叫孔融的孩子 ．．．．．．”
“叔叔，为什么他叫恐龙？”
“ ．．．．．” 未以无言以对。
“他呢，非常的聪明好学，大家都很喜欢他。有一天，父亲的朋友来拜访，拿来了许多梨。孔融的弟弟挑了一个最大的，而他看了看里面的梨，挑了一个最小的。”
“父亲问他：‘为什么你不拿大的呢？’ 他说：“我是小孩子，应该拿最小的。” 可是父亲又问：“那弟弟比你还小，照理说，他应该拿最小的啊。” 孔融说：‘因为我是哥哥，要把大的让给弟弟。’大家听了以后都夸孔融懂事，?这个故事也被流传了下来。”
“没有公主。” 欣怡嘟嘴。
“没有英雄。” 欣然不快。
“可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尊老爱幼啊。” 未以无奈地解释。
“我不要听不要听，我要听公主和王子！” 欣怡一开口，欣然也找到了理由：“我要听英雄打怪兽！”
未以被两个熊孩子抓着胳膊晃来晃去，没有办法。
“小姐，您的糖果，欢迎下次光临。” 收银员把裸色纸袋递给袁雉。忙了一天终于忙完了，袁雉满身轻松地打车回家。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她刷了门卡，轻轻打开门：“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
是不是出去玩了？袁雉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只见未以的身旁依偎着两个孩子。欣怡抱着他的胳膊，欣然缩在他的怀里，两个小家伙安然入睡。她轻轻摸了摸未以的脸庞，他没有醒，大概是累了。
环顾乱七八糟的家，一丝丝温暖竟涌上心头。
傍晚，依兰接走了孩子们。从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发言中，她了解了未以今日“熊孩子大战”的战绩。本不想因为孩子的离开吵醒了他，未以还是在依兰扬长而去之后睁开了眼睛。他愣了几秒，把袁雉捞进怀里霸道地抱着。
“老婆。” 他喊她。
“嗯。”
“一年之内，你只许是我的。我不想把我的爱分成两半。” 日暮下垂，余晖落幕。他的侧脸线条柔美，又带有几分刚毅。
“傻瓜，所以你要加倍爱我啊。” 袁雉糖果放到未以手里，“钟先生，今天你有功了，奖励你的。”
他剥开糖纸，把糖放入口中。袁雉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他的吻堵住。甜蜜的糖果香，甜蜜的情谊。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