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当天去领证的,结果从书涵家出来未以的脸色就不太好,一路上总是分神。袁雉有些担心,就把时间推迟到了三天后,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前些天袁雉约意薇买了好些漂亮的床单,浅蓝色的碎花,清新又淡雅,意薇笑成一团:
“嫂子,我哥从来没用过这么萌的床单,不知道他看见了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他一定会接受的,我哥就知道宠你。” 袁雉佯装生气,这家伙又吐吐舌头,模样可爱。
一清早,依兰和袁雉一齐把行李收拾出来。依兰虽已和季辰结婚,但害怕袁雉寂寞,仍然选择和她同住。现在袁雉要搬去未以家了,她倒有些舍不得了。长乐在袁雉脚下乱蹭,依兰闷闷地把以前她们买的同款小玩意儿放进收纳盒:
“袁雉,你真的不要在这里住了吗?”
“傻瓜,我和未以就要领证了,怎么可能分开住呢?再说这几个月麻烦你,也有些对不起季大哥。” 袁雉把长乐抱在怀里,亲昵地揉揉它的脑袋,发觉它壮实了不少,“安啦,以后你想我了,也可以去找我嘛,我要未以做菜款待你。”
“那,好吧。” 没心没肺的依兰,一听到有吃的便舒展了眉头。
和依兰又打趣了一会儿,门铃就响了,袁雉过去开门,未以一手扶着门框,眼神里含着笑意:
“这么快就收拾好了?看来很迫切呢。”
袁雉的脸一红,他也就此作罢:“我来接你下楼,顺便给你帮忙。” 说完,他把袁雉从轮椅上打横抱起,她不由自主地揽住他的脖子,看着未以微微吃力的样子,她试探:“我应该会很重吧?”
他把脸一沉:“不重。” 而后又假装嫌弃,“你太瘦了,出去别人以为我虐待你呢。”
袁雉不语。
“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把你养得胖胖的。” 他啄了下她的额头,袁雉笑着蜷缩在他的怀里。
一切准备妥当,在依兰的目送下,车子开始启动,驶向民政局。
他们的手,一直紧紧地相握。
因为未以的关系,不到半个小时,人手一本结婚证。照片上的袁雉,依偎在他的身旁,甜蜜又羞涩地笑着。
她又打开摸了摸上面的名字,傻傻地牵起嘴角。
“偷乐什么呢?” 未以凑近看看。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袁雉认真地看着他。
“我们都飘浮不定太久了,也该有个家了。” 未以揽住她的肩,“无论在天空翱翔多久,倦鸟也想有个家。”
人们都说囚笼里的鸟儿爱自由,殊不知,飞太久的鸟儿也渴望温暖的家。
考虑到袁雉的养母去世不久,太铺张地办婚礼有些失礼。袁雉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说什么。
未以知道,她一直想拥有一场婚礼。
不豪华,不奢侈,只求在那一刻,听到最美的誓言。
“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突然开口。袁雉讷讷地问:“相信你什么啊?”
“相信我可以给你一个大大的彩蛋。”
他又恢复了镇静,从容地从包里掏出一块奶糖塞到她手里,袁雉简直哭笑不得,难道这就是彩蛋?!
可是她错了。
当阿路把车停好,袁雉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未以安顿好推上前去,她开口:“这是 ......”
“给你的彩蛋。”
年少时她曾偷偷张望过,那一件件精致得可以展览的婚纱,包裹着甜蜜的初恋梦。
那时她也曾信过天长地久。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哪款婚纱,本店刚到新款,出自米兰著名设计师之手,既灵动又曼妙,很适合像您太太这样的身材。”
未以把袁雉连轮椅往前一推:“带她去试。”
“好的先生。” 招待小姐轻轻接过把手,“太太这边请。”
热气袅袅的咖啡放在桌上,试衣间的门帘被拉开,招待小姐挽住袁雉的纤臂:“太太,我扶您起来。”
未以站起身来,眼神含笑。
她一袭白纱,乌黑秀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比青涩时多了几分妩媚,眼睛仍然盛满清水,望着他。
袁雉简直连路都不太会走了,在招待小姐的搀扶下,像个初次学步的孩童一般,笨拙地走向他。渐渐有挑选婚纱的顾客围过来,满脸羡慕地看着他们。招待小姐笑着介绍:
“这位太太的身线完美,皮肤白皙,穿上我们最新款的婚纱,既不张扬也不浮夸,抹胸的设计又可以露出锁骨的线条,裙摆是百花盛开,碎钻绽放,特别漂亮。”
袁雉似乎不小心踩到了裙摆,跌入未以的怀里。他们离得这样近,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处,呼吸就快零乱。
未以揽住她的腰肢:“喜欢吗?”
“可是,这套婚纱会很贵吧。” 袁雉有些小纠结。
“喜欢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
“就穿一次,很浪费的。”
“我是问你,喜欢吗?” 看见未以皱眉,袁雉才没有再扯开话题。
“喜欢。” 她的眼睛竟然酸酸的。
“你喜欢就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招待小姐双手接过,走向付款处。袁雉抬起头,有些震惊地看着他。未以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就像那次他明明出车祸受伤,还是不顾一切地来找她那样。
“婚礼我以后会补给你一个更大的,请你相信我,可以给你幸福。” 他伏在她耳畔,用在场人都能清楚听见的分贝轻语:
“你穿婚纱的样子真好看,以后只许为我穿。”
袁雉的脸微微发红,反拥住未以,靠在他肩上,想起刚刚登记时他们共同念过的誓词时,他们相视一笑的样子。
“本人与对方均无配偶,没有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关系,了解对方的身体状况。现依照婚姻法的规定,自愿结为夫妻。本人上述声明完全真实,如有虚假,愿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自此刻起,无论将来如何,我们都会互爱互勉,同甘共苦,彼此承担起夫妻应尽的责任和义务,风雨同行,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你当真?” 她问。
未以知道,她对于这份感情,是有些不自信的,她的惶恐小心,他都看在眼里。
“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做好你的钟太太就好了。你是我的妻子,不必管别人的想法。今后的路,是我们一起走;今后的事情,是我们一起分担,今后的日子,是我们一起白头。”
一位女顾客正好听见,她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四周人纷纷附和,甚至有人冲他们喊着真挚的祝福。招待小姐不由得感叹,他们的感情可真好啊,这里已经好多年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袁雉惊喜地看着周围的人们,又看看他。低头,未以吻住她的唇角。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的所有,是和我一起,又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以后的生活是我们两个人的,所有的艰难困苦不需要别人来指指点点。
从熹微到迟暮,从早春到寒冬,从黑发到白头,就让我来爱你。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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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婚纱昂贵,在店里只有样品,所以从米兰的厂家订货到通过海关,足足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招待小姐答应婚纱一到就通知他们,一切程序都走完,他们离开婚纱店。
袁雉有些累了,靠在窗前睡得正香。未以轻轻把她拢过来,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半躺着,拍拍她的肩,像哄孩子一样。
她动了动,似乎在调整最舒服的睡姿,又睡了过去。
阿路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这个微微含笑的男人,问道:“老板,现在我们去哪儿?”
“先找地方吃饭吧。”
阿路去餐厅打包了饭菜,未以刚吃一筷子,袁雉就揉了揉眼睛,像是和美味有心灵感应一般醒来。
“是不是梦到有好吃的,赶快醒过来了?” 他伸手擦擦她嘴角的痕迹,袁雉挠头:“我记得我靠窗睡的 ......”
“吃饭吧。” 他把折叠小桌往她面前推推,从饭盒里夹起一筷米饭送到她嘴边,袁雉愣了愣,张口吞掉。
之后未以便不动声色地夹起一筷又一筷的菜。
怎么感觉眼睛涩涩的,袁雉再也忍不住,眼泪像决堤一般滂沱而下。
未以明显一惊,连忙要阿路抽了几张纸巾,仍然不明所以:“袁雉,怎么了?”
“你 ......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会很容易感动的 ...... 就更 ...... 离不开你了。”
她哽咽着说,未以忍不住笑出声来,笨拙地安慰她:“你要学会适应,以后还会有更多感动的。”
“干嘛啦!” 袁雉破涕为笑,未以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车子重新启动,她贴在窗上看着不断变换的风景,转头看向身后低头看手机的男人:“未以,我们要去哪儿?”
他收起手机:“既然我们已是夫妻,就不该有隐瞒的事情。所以,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隐瞒的事情?
袁雉想了一路,还是无法想到是什么。
行车开到一处依山傍水的空旷墓园,风景甚好,在这里长眠也算是对得起江东父老了。
莫不是要来探望他的养母?未以推着袁雉行走在水泥小路上,周边绽放着不知名的白色花儿,今日天气晴转多云,一阵风吹过,竟有几丝寒意,好歹身上还穿着青色开衫,怎么不禁冻也未免太不争气。
袁雉的思绪刚从外太空飘回来时,面前便出现了两座矗立的墓碑,一男一女。照片上的男人,眉头微皱,嘴角轻牵;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恬静,五官柔美。
袁雉正疑惑着这两人与未以的关系时,他便率先开了口:“他们是我的生父生母。”
她明显地陡然一惊,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隐瞒得这样好,恐怕连意薇也只是略知一二。
“本就不是什么光鲜事,我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 未以抚摸过她的脸颊,“我要告诉你,从来都不是去奢取什么同情,只是想在你面前,做一个真正的钟未以,做一个不再被回忆所困扰的钟未以,做一个你了解的钟未以。我想和你,做一生夫妻,把所有的快乐与不快都与你分享,和你共度一辈子。”
袁雉几乎哭出声来,那么多年,他一直选择逃避,任凭回忆伤得自己遍身结痂。现在他终于愿意往前走了,也终于愿意摆脱黑暗了。
而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这里其实是他们的衣冠冢,他们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未以好容易吐出一句话,袁雉自觉心酸,牵住了他的手。
“依稀记得爸爸从商,妈妈是全职太太,就算他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我们。妈妈常说她很幸福,而我也觉得,我其实就是那个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我有玩具,有零食,有父母,有家。”
“我一直认为,爸爸很爱妈妈,很爱很爱。我也一直认为,他们也很爱我。妈妈的温柔与爸爸的严厉,都是最深沉的爱。我以为他们可以陪着我,可是我这次却彻彻底底地错了。七岁时的那场大火,把我家几乎烧得干干净净,那时正值半夜,爸爸拼尽全力冲进我的房间,把我抱出火海。甚至可笑地认为,他会把妈妈救出来,我们就会安全。可是一切都晚了,他看看我,再看看身后烧得通红的房子,还是选择跑了回去。” 未以的脸一直没有看袁雉,可是她却感觉,他哭了。
“那一次,爸爸就再也没有出来。我知道,他爱妈妈,所以死也要死在一起,谁都不愿意活着陪我。”
“我害怕因为爱上一个人而丧失理智,所以对人们都保持疏远态度,可是我深知,人一旦爱上,就没有办法。就算是我,也会像爸爸那样的。谁都想活着,可是真的无法一起活的时候,他们选择了一起死。”
“父母死后,我被爷爷接到伯父伯母家抚养,全家人都认为我是个扫把星,也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把我轰了出来。”
“我开始恨他们,可却不得不开始新的生活。后来我便遇到了你。”
未以的指尖轻轻划过袁雉的掌心,自然地相扣在一起。他看看她,又转向两座墓碑:“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我有我爱的人,也有我的家庭。之前从未来过一次,是我不孝。”
“我保证,一定会像爸爸那样,爱她,保护她,照顾她,给她幸福。”
袁雉笑着看看他,也开口:“爸,妈,你们放心,我和他会好好在一起,也许我不够好,但请你们接受我。”
“你扶我下来。” 她把手搭在未以面前。他还未回神,袁雉就已跪在草地上,拉他跪下。
最传统的结亲仪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当他们面对着,同时头抵地的时候,袁雉甚至觉得,这样就够了。即使没有捧花,没有香槟塔。
而他们当同时抬头,未以扶住袁雉的肩膀,吻了过去。
“我真的很满足,真的。” 良久,袁雉缩进未以怀里。其实她还想说,有他,就已满足。
“未以,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爱我。”
已近八点他们才回去,贴心的秦妈把袁雉的行李都搬到了未以房间,换上了漂亮的红色床单,床头昏黄色的灯光无限美好。长乐这家伙似乎也爱热闹,粘着袁雉不回自己的窝。她讷讷地看着自己的衣服占据未以衣柜的“半壁江山”,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尽管未以刚刚已经带她介绍过所有房间的方位,她还是傻傻地找不到。未以从外面进来,把长乐赶回自己的领地,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浴室在里面。” 袁雉应一声,慢吞吞地找出睡衣,又慢吞吞地拄着拐走进去。
未以笑着摇摇头,掀开被子,从抽屉里掏出一本爱看的国外小说。
袁雉在浴室里,内心挣扎了好久,才微红着脸出去。幸好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在书上,并没有看她。袁雉刚坐床沿,未以就毫不客气地把她拉进怀里。她的目光正好停留在未以结实的一小片胸膛处,顿时脸红了个透。
“要不,我去别屋睡吧。” 袁雉作势要摆脱他的怀抱。
“钟太太。” 未以斜眼睨她,“新婚第一天,你想分居?”
“我 ...... ” 袁雉干脆死皮赖脸地接受现实,“我困了。”
“那睡觉吧。” 未以刚想关掉台灯,她却一把拉住他,“等等。”
“给我读书,哄我睡。” 袁雉理直气壮地说,顺势瞥了瞥书页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明摆着想为难他。
未以微微笑笑:“躺好。”
“ I cannot fix on the hour, or the spot, or the look, or the words, which laid the foundation. It is too long ago. I was in the middle before I knew that I had begun. ” 他一口气读出一串流畅的英文,连发音都堪比正宗外国佬。
“什么意思?” 袁雉没怎么听懂。
“睡觉吧。” 他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把她抱在怀里。
“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有她陪伴,这一夜竟睡得那样踏实。
是你让我明白,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也要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爱上,爱你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