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多一份生命安危的保障。袁雉不敢怠慢,不敢马虎,静静地陪着他,陪着他。
她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不明原因地突发高烧,他也是昼夜不分地守护在床前,为自己讲有趣的故事。有些是他自己编的,有些是儿时哄她入睡的陈年段子,可是她百听不厌,因为少年清润的嗓音,温柔的眉眼,都好漂亮。
有好多人都夸过未以漂亮,只是因为他的长相实在无法说帅气,只是精致得如同一个陶瓷娃娃一般,经不起触碰。
他的脑海里总是循环播放着那段不堪的回忆,就像针一样每天扎得他鲜血淋漓。
他讨厌他的漂亮,讨厌他生如母亲一般的妖娆。
“长得可真漂亮呢,像个女孩子一样!” 他惊恐地望着面前吐着酒气的男人,肮脏的手抚摸过自己的脸,恶心到想吐。
男人招呼着同伴过来,他想要后退,想要逃跑,可是手脚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是啊,可真漂亮。” 另一个人托起他的下巴,“要是穿女装,跳艳舞,就更好看了!”
一堆人撕扯开他的衣服,逼迫他套上鲜艳的裙子,在棍鞭之下跳起滑稽的舞蹈,每一步都像美人鱼踩在刀尖上。
那些人哈哈大笑,更加恣意地凌虐他,棍棒不断挥向他清瘦的身躯。
他的世界,从此全是黑暗。
他已经完全不懂得,怎样如从前一般灿烂地笑,他忘记了哭,忘记了所有的情感表达。
直到找到她。
他在所有的苦楚之后,第一次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尽全力保护一个人。他开始每天都想着怎样让她开心,怎样让她感动。
连笑容都容易被轻易捕捉,在想到她的时候。
还记得那一日,她抓着帽檐眺望远方的照片被他偶然翻出来,视若珍宝。
“钟总 ...... 您刚才,笑了呢。” 就连跟随他多年的秘书也微微讶异。
他摸摸自己的脸,不像是有什么改变。
是啊,他终于会笑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呢。
真想余生都与她共度,真想陪她去看想看的电影,买想买的衣服,游玩想去的山水,聚想聊的朋友。
袁雉呆坐在病床前,望着他。
她早已停止了哭闹,仿佛刚才那个崩溃的人不是她,软弱之后,还是要坚强起来的。
只是心里的塔防和坚守,早已面目全非。
如果软弱有人安慰有人体谅,那么再坚强也没什么意义了。
“未以,等下次,我要去求一段姻缘,就你和我,好不好?” 她反复摩挲着香袋。
“只要你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从今以后就算是打点滴也不怕,做噩梦也不怕,可是我怕失去你。”
袁雉伸出手给他看:“你看,你还没对我求婚呢,我想要比依兰的那个更大更闪亮的戒指,你亲自为我戴上。”
依兰已看得满脸泪水。良久,她缓缓转过身去。
季辰把她拽入怀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处,轻轻拍拍她。
“老婆,钟未以撑不过这晚的事,别告诉袁雉。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她一定会疯掉的。” 他伏在依兰耳边轻言。
“真的吗?” 依兰实在不忍心。
“我刚从陈医生那里过来,他说,钟未以能醒来就是个奇迹 ......”
奇迹?奇迹管什么用,创造奇迹的又有几个,多少人不还是按照命运的脚步行走着。
“不,我不能骗她。” 依兰从季辰的怀抱里挣脱,“袁雉的性格你了解,她一定不会放弃的。我不可以骗她,暂时的满足只会带给她更大的伤害。”
季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她的决定。依兰推开病房门。
她轻轻揽住袁雉的肩,看到她疲惫空洞的双眼,令依兰心一软。
“他还没醒?” 依兰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望了望还在沉睡的未以。
“嗯。” 袁雉垂眼。
“你恨林沐吗?” 依兰知道是林沐设计将未以弄到这般田地的,也在心中想好了袁雉决然仇恨的下一句话。
袁雉望向未以,钩钩他的手指:“不,我不恨他。”
“从前的我,恨透了他,是他害得我无法正常行走,害得未以受重伤,现在又过来补一刀。可是现在想想,我无法恨他,不仅是因为他同我相似,同我一样孤独,他还在最后终于让我明白,我有多爱未以。” 袁雉快要及腰的长发刚好盖住侧脸,依兰看不清她的神色。
“袁雉 ...... 我们是好朋友,我不应该骗你。” 依兰迟疑了两秒。
“钟未以他 ...... 可能撑不过今晚,你要 ...... 做好心理准备 ......”
袁雉感觉耳旁一阵蜂鸣,头晕目眩。
就要结束了吗,这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仲夏梦,可是梦里没有美丽,只有苦楚。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袁雉的眼睛里弥漫雾气,“我说过了,我陪着他活,也陪着他死。依兰,请尊重我的选择。”
要是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把你推开,不让你为我挡下那一刀。
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换作是你,也会这样做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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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袁雉失足掉进一个废弃的井里。那井足有十米深,冰冷的水瞬间将她吞噬。
她凭着本能和意志死死抓住一根手腕粗的藤蔓,听见周围挖土的轰隆声,可是她好怕。
一束光照到井底,她朦胧睁开眼,却看见他只身跳入井里,溅起一阵水花。
他的全身都湿漉漉的,把她抱在怀里:“不怕,还有我。”
她都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只知道是他将自己从医院背回了孤儿院。她受到了好大的惊吓,冷汗满身,不时惊醒。
“袁雉,你的胆儿真小。” 他皱皱眉头。
“不是的。” 袁雉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他大一号的手里,“我怕你会在井里睡着,不要我了。”
他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心想,怎么会呢,他永远都不会不要她。
以后都是,无一例外。
袁雉把香袋放在他枕边,瞥了瞥桌上的水果刀,抓住他的手,咧开一个虚弱的微笑。
“未以,可能这些话,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我喜欢你,不是对依兰对周亦歌甚至对亦暮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在一起。”
“从很早很早我就喜欢你了,我喜欢你的性格,喜欢你的温柔,喜欢你的深情。”
“就远在几周前,我还想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喜新厌旧了。”
“我真是瞎操心,明明说好相信你的,我可真傻,做什么都做不好,还总是惹你难过,在你想要补救的时候还总是假装高冷。”
“我没对你说过,我喜欢你整天追着我,喜欢你因为我一句话憋得半天没有下言,喜欢你亲吻我,喜欢你说爱我。”
“我对你,早就从喜欢变成爱了。”
“你要我怎么恨你,怎么对你生气,怎么再口是心非地说自己不爱你呢?”
袁雉已经泣不成声。
“你可不可以,喊一声我的名字,我把自己都送给你。”
“袁雉 ...... ” 一句话便如雷贯耳,惊得她猛然抬起头。她脸上的泪痕都没来得及擦,转眼变成喜极而泣。
未以紧紧抓住她的手,声音中有一种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沙哑:“别走 ......好不好 ......”
袁雉拼命地点头又摇头,她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可是现在做的一切,都是高兴的。
“你终于醒了 ......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 我好累好累 ......”
她赌气转过身不看他,却被他使劲一拉,拥入怀里。
“我睡了多久?” 未以把脸埋在她的肩胛处,深深地拥抱她。
“十六天了,我每天都数着 ...... 就在几小时以前,医生还说,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真的好害怕 ......”
袁雉委屈地伏在他的胸口:“你刚才喊我的名字了,我好开心。所以我要遵守刚刚的承诺,把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未以一愣,激动地把她紧紧箍到怀里。鼻息喷到她的脖颈,痒痒的。
他抿抿唇,又放开她。
袁雉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心中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说:喂,他不会答应你的,你别傻了;另一个却说:不会的,他一定会答应你的。
她低下头:“未以,这句话就当我没说过 ...... 以后我不会再提 ......”
他伸手捂住她的唇,对上她讶异的眼睛:“别说。”
未以掀开被子,捂住伤口咬牙爬起来,袁雉几次想要阻拦他,却被他拦住。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看见未以走到衣架前,取下前些天穿过的大衣,背过袁雉翻找口袋。
那是未以在受伤那天穿的大衣,袁雉一直没有勇气洗,所以就随便找了地方放一边,潜意识地淡忘它。
他这么惦记着那件衣服,是为了什么呢?
袁雉正想着,未以就已转过身,面对着他单膝跪地,举起一个玫瑰色的小盒子。他打开,心形切割的钻石配合着铂金闪闪发亮。
天已蒙蒙亮。
她惊讶地捂住嘴,滚烫的热泪随即流淌出来,烫得她这才发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去年的某一天,她曾扒着玻璃窗看过这枚戒指,而现在,就在他的手里。
那时的她还想,如果他买给自己就好了,她一定答应。
“袁雉,你什么都不要说。这是我该给你的,不应该由你抢先。所以,请给我这次机会。”
“我爱你。”
“就在我以为快要死的时候,你陪着我。我知道我不能死,我还欠你好多话,欠你一个安稳的生活。人只有失去才知道可贵,以前我们都不懂得珍惜,总以为经历大风大浪的爱情才牢固。可是袁雉,我二十九岁了,我不想用剩下的时间再来挥霍,我想给你一个家。”
“我想给你一个家,一个每天一下班就可以吃到可口饭菜的家;一个每晚可以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家;一个可以用我们两个人来共同维护,相敬相爱的家。”
“以后,再也不会有意外,我们永远永远都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嫁给我,好吗?”
袁雉拼命遏止住眼泪:“可是我不好,我牵着你的手陪你散步,不能为你做饭,不能照顾你的起居。我脾气不好,性格阴沉,也不会说话,将来你公司里的人都会笑话的,我只会给你丢脸,只会给你添乱 ...... ”
“都不重要。” 未以笑着轻摇头。
“那到以后,你不许不爱我,不许等我不漂亮了就丢弃我。”
“嗯。”
“不许喝酒吸烟,不许到很晚才回家。”
“嗯。”
“不许多看除我和意薇以外的任何女孩,只准说三句话。”
“嗯。”
“你每天都陪我,还要抽空和我一起看电影,逛街买衣服,去游乐场玩。”
“嗯。”
“你不能把工作带回家,不能刻意冷淡我,要带我参加你所有的社交圈。”
“嗯。”
“你要把院子里都种上琼花,每天都要去侍弄它,给它浇水,给它施肥。把鲜花放进瓶子里,摆在我们的卧室。”
他失笑:“为什么是琼花?” 他知道,袁雉喜欢风铃草。
“因为琼花是星星的象征,以后白天有我陪你,晚上它们可以代替我,代替凄凉的灯光,照亮你回家的路。我不想让你生活在黑暗里,我要让你未来的每一天,都是阳光而充满快乐的。”
未以的眼睛里弥漫起雾气:“袁雉,谢谢你。”
“那,我求你嫁给我。” 他把戒指取下来,举在她面前。
“可是 ......” 袁雉又开始犹豫了。未以的眼睛一眨,哎呦一声捂住伤口。她吓了一跳,这次意识到他已经半跪了好长时间。连忙伸手想要把他拉起来。可谁知刚一碰上他的手,一个凉凉的东西就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未以狡黠地冲她笑笑,袁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你好坏 ......” 她还没说完的话被淹没在他的深吻中。
良久,他放开她。袁雉想到刚刚那个暧昧动作,不禁微微脸红,可是戒指已经戴上了,说什么都无法抵赖了。
“我还没发表意见呢!” 她气嘟嘟地把他拉起来,指使他到床上好好躺着。
“那你说。”
“我答应你。” 袁雉傻傻地冲戒指笑。
“哎?” 好像忘了什么,她收回笑容,板起脸来严肃道:“你还欠我一个名分,我是你什么人?”
她的心砰砰直跳,想听到他的回答。却又不敢奢望自己心中早已拟定好的答案。
简直比告白还紧张,现在终于可以体会到,刚刚他一定紧张到发抖了。
“你是我老婆。” 他在她耳畔轻语,不顾她红到耳根的脸,再一次把她拽进怀里。这一次,搂得更紧。
“你还是我这一生,最想要去保护和疼爱的人。”
“袁雉,谢谢你给我这个权利。” 他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