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体率线贴在他胸口,起伏不定。明明已近半夜,可袁雉还是像上了发条一样每隔一小时醒来一次,睁眼看看他,又倒头睡去。橘黄色的暖光,还有他长睫打下的一片阴影。
意薇学业繁忙不能常来,但还是让家里的做饭阿姨煲好汤,每天抽空亲自送来,又亲自喂哥哥喝下,才放心离去。
袁雉则彻夜守在病床前,等待他醒来的那一刻。
“说实话,我真的很害怕在医院里待。可是因为有你,我不怕了。” 袁雉往他跟前凑了凑,吻住他的唇瓣,伏在他身边睡去。
心电图首先暴躁起来,红灯闪不停,袁雉一个激灵醒来,护士一并涌入病房,把茫然的袁雉支开。
主治医生最后到达,看了看未以的脸色,握住袁雉的肩:“没事。”
“陈医生,病人的血压开始急速下降。”
“陈医生,病人的心跳开始减弱。”
“陈医生,病人开刀的伤口处出现淤脓和出血。”
所有的护士都看向他。
“迅速准备手术室,准备抢救!” 医生甩甩白袍往外走,袁雉一把拉住衣角:“等等。”
“可不可以,救活他?” 她眼泪楚楚地看向他。
“我会尽全力的,你放心。” 医生拍拍她的后背,“相信我。”
袁雉点点头。
这一等,就等了一夜。她独自在手术室外,什么都不敢想,却已经把所有不好的结果预想了好多遍。直到第二天天色熹微,主治医生陈医生才从手术室走出来,抿唇看了看袁雉,似乎不太忍心。
“早就该预想到这种情况了,是我的疏忽。” 陈医生把口罩摘下,“伤口感染得很严重。”
“我不想告诉你的。” 他叹了口气,“但是为人医者,不可以对家属有任何隐瞒,否则就是不负责任。”
袁雉的左手紧紧抓住右手臂,发白的手指尖把手臂掐出了血,心里也好像快要逼出血了。
她忽然感觉呼吸紧促,大脑缺氧,身体随着轮椅重重倒在地上。
泪光中,好像匆忙的身影,还有失之交臂的他,再也再也回不来了。袁雉感觉好累,不是因为每天虽然疲惫却还是要强颜欢笑地陪他,而是自己憧憬的童话城堡在一瞬间被摧毁。
现实会使人失去斗志。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好像让她觉得,错的不是别人,是我。
她伸伸手,身侧旁的病床空空的,只剩下自己手臂漫步目的地挥动。袁雉抓起床前的拐,咬着牙缓慢移步。
“你疯了吗?!你动手术的刀口已经发炎了!” 谢依兰从外面跑进来,把袁雉硬生生推回到床上。
袁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让开。”
“袁雉!” 依兰不许。
“我叫你让开!” 袁雉虽然表面温和,但是一严肃起来,也十分可怕。
“我不许你去!” 依兰也有些生气,“他到底让你中了什么邪,你能昼夜不分地陪在他身边?可是他要是在乎你,怎么会好几天都不应一声。袁雉,你别再傻了。”
“我不需要知道这些。” 袁雉平静地抬起头,“如果你不答应,那我们就绝交吧。”
依兰的心里轰地一震,没想到袁雉会说出这样的话:“好,袁雉,从现在开始,你去追求你的爱情,我去过我的生活。就算是你哪天死了,我都不会过来给你收尸。” 说完,她把门带过,发出骇人的巨大声响。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
对不起,依兰,真的对不起。他是我想要去爱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
我不想失去他,也不想失去你。
原谅我,他曾说过,为了我可以杀得满手鲜血;同我也一样,为了他,我可以做到六亲不认。
他很在乎我,每次我为他讲从前的故事,他都会勾勾嘴角。他也在回应我,也在迎合我。
如果你问我开不开心,我一定会坚定地点点头。
我很开心,因为能简简单单地,陪在他身旁,做些小事情。
而我不需要什么金山银山,什么至死不渝,什么海枯石烂。
我只想要他能给的。
“你看,她也不理我了。” 袁雉的泪簌簌地流下来,“我现在和你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她现在才可以感受到,他没有朋友的孤独,形影单只的落寂,还有不为人知的疏离。
“可是 ...... 你别不要我 ......” 仪器滴滴答答,没有她想要的回复。
“你不许离开我。”
“不许老是睡啊睡。”
“不许不爱我。”
“不许不答应我要你做的事情。”
“不许故意对我冷漠。”
“不许比我先走。”
......
袁雉神色疲惫,捂着腹部在大厅的椅边睡熟了。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里车水马龙,她拖着婚纱漫无目的地搜寻着,眼前一片惊心的血红,他在白布包裹之下,彻底离开自己的世界。
她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抢救室的门叮铃打开,便立即从噩梦中惊醒,揉揉睡眼。
自从未以住进医院以来,她的睡眠状态就一直不好,再加上满满的不放心,刚拄拐站起便是一阵眩晕,好久不能自已。
夜已过半,走廊里空荡荡的,素白的灯光有些瘆人,冷风从窗边吹过来,她打了个哆嗦。
“袁小姐,这是您的快递呢。” 值班护士翻看着一大堆包裹,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信。
袁雉收。她走过去,拆开信封,盯着纸看了看,忽然暴怒地将它撕碎,洋洋洒洒扔进垃圾桶。
“袁小姐?” 护士有些疑惑地喊了喊垂头的她。
“哎呀,您怎么哭了啊 ......” 护士连忙拿纸巾。
“我就知道是他!” 袁雉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走廊激起一阵骇人的涟漪。
这到底是多么可笑!原来林沐早就安插了人在医院,不然未以怎么会突然有生命危险!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咬出血来。
自己还是太低估了他,可是在这场持久战里,她已经很累很累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变故,为什么两个相悦的人不能简单在一起?
恨是不需要理由的,恨意越强大,就越不会装下美好的东西。
袁雉一直没有告诉意薇关于未以的状况,就当是骗骗她,不能让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子,背负这么多的痛苦。
她自己也会自责的。
这些天阿路忙着处理打点公司的事务,好久都没有来过了,不过还是会每天一个电话,从不间断。
她已经不再奢求别的了。
“袁小姐,您放心,您先生一定会没事的。我听说去我们市南山上的扶苏寺求得善缘法师的一个香袋,可以祈福保平安,您可以去试试呢。”
袁雉从迷茫中抬起头来:“这是真的吗?”
“当然了,听说可灵了!” 护士的手覆上袁雉的手背,“袁小姐,去为您先生也求取一个吧!”
她真的去了。
“等我。” 袁雉轻轻亲吻他的脸颊,拄拐转身离去。
长达三个小时的跋涉,她终于到达山顶。一踏进扶苏寺,就被这庭院深色被吸引住,可惜香客实在太多了,凭袁雉的身体,根本挤不进去,所以她只能在院子中央的菩提树下等候。
这一等,又是两个小时,她挂念着未以,又无奈于现在的状况,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这位施主,这是怎么了?” 一个白须僧人信步走来,吹了吹胡子,问她。
“人太多,挤不进去 ......” 袁雉窘迫地看了看脚边的拐。
僧人望了望菩提树上的红色络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未了,他笑了笑,“我看我和你有缘呢。”
直到走进隔间谈了好长时间,袁雉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善缘法师,微微惊讶了一番。
法师听说了袁雉的事情,严肃地规劝道:“凡是信佛,都讲究一个‘缘’字。若是我说,你与他无缘,你还要继续这样吗?”
袁雉一愣,随即粲然:“我想,虽然我不是盘古可以开天地,不是女娲可以补天创万物,但我可以试着,化无缘为有缘,化苦难为幸福。人的一生,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我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她的手里多了一个做工精致的香袋,上面是漂亮的百花,闻起来有淡淡玫瑰的香气,十分怡人。
“缘分已到时,同他到寺里的菩提树上系一个红色络子,可保情深依旧。” 法师看向茂盛的菩提树,翠绿的枝桠。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她只是这世间小小女子,对爱情有着一腔孤勇和热血,憧憬着将来两个人的美好,期盼着情深人的归属。
袁雉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医院,消毒药水的气味令她皱了皱眉。护士和医生都匆匆往一个方向赶。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随即跟上。
陈医生拿听诊器听了听未以的心跳,又看了看身后的钟表,走出门正好迎面撞上袁雉。
“他怎么样了?”
陈医生小心翼翼地从身后掏出一张单子,递给袁雉:
“ ...... 如果能脱离今晚的危险期,就问题不大了 ...... 你多陪陪他,别让他留下遗憾 ......”
“你别胡说!” 刺眼的病危通知书。
袁雉接过来撕得粉碎,“你怎么可以这样诅咒他 ...... 怎么可以 ......”
“别给我看这个,我才不相信!”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离开了病房。
袁雉颤抖着从包里掏出香袋,轻轻放在他手心里扣住。
“你都忘了吗?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一切,忘了你还没给我答复。我不会放弃的!一定不会的!可是你别放弃你自己啊!”
“之前的路再困难,我们也都走过来了,怎么还会怕这点小挫折呢?你看,我为你求了香袋,法师说我们有缘分,还要我带你去系红络子呢,到时候你要背着我上山,我一个人走,实在太累了。”
“今后的路,我不要一个人走,真的好累好累。”
她强忍着走出病房,玻璃上刺眼的“ICU”多么令人难过。袁雉蹲坐在靠墙的地面上,捂住脸深深地哽咽。
她真的承受不住了。她对自己说过多少次不能哭,不能把不好的情绪传给他,可是 ......
好想在他身旁,好想陪他走细水长流,好想和他白头偕老。
袁雉被一个人轻轻揽过,轻拍拍肩,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依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傻瓜,你说的那两个字,我从来都没有听见过。以后的永远永远,你都不许再提。”
“我和你,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闺蜜,你别想抵赖 ......”
袁雉,我还是没那么狠心。
唯有这件事情,我不能决绝了断。可是我感谢我的优柔寡断,拯救了我们的友情。
依兰心疼地擦擦她脸上的泪水,把她揽进怀里,听她的呜咽,融合着血和泪:
“依兰,没有他的未来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
“天堂太黑暗了,也太冰冷了,我不能让他独自去 ...... 我要去陪他,陪他一起死 ......”
袁雉收获依兰张目结舌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