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景已是一片萧瑟。
破损的船坞，空荡的港口，时有船只靠岸，而那些人脸上的表情都说不上好看。
很明显，继南湾遭受荷兰舰队袭击之后，他们已经将炮口转向了郑芝龙所掌控的厦门港。而郑芝龙之所以离开福宁城，返回厦门港也正是因为此处被洗劫一番，不余下什么财货。
那些可恨的红夷人，他们掠走了那些居住在厦门港的人口，逼迫附近那些村庄居所上交大量的鸡鸭牛羊肉，同时一举烧毁了十五艘船。其中隶属于明廷的船有十艘，属于郑氏集团的船有五艘。
红夷人狂妄无边的行径一举激怒了南方最大的两股势力，郑氏集团和明廷一方，现在郑芝龙一方已然派出“下臣”和明廷一方接洽，二者将合力打击红夷人的舰队。
无论那些从厦门港下船的人原先表情如何，在看到罗刹号，或者说原先的海龙号之后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海龙大哥回来了！海龙大哥回来了！”
罗刹号尚未近岸，港口上的已经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最先踏出来的却是一脸平淡，衣装笔挺的王桂。
一下子，整个港口如同爆了火星的炸药桶一般，彻底的喧闹起来。
“海龙大哥呢？怎么下来的是个毛头小子。”
“海龙死了！这海龙号……呵呵。”
……
众议纷纭，然而这一切都不能阻拦王桂的脚步。
他一步步的走下船，目光锋利如剑，所有直视他双目的人都低下了头。
开玩笑，若你也有挑战天神的勇气、意志，又何必待在这一隅之地与他人一起看热闹。
慢慢地，繁杂的喧嚣声在这锋利的目光前沉默了下来。
早在王桂返回之前他就知道，这艘罗刹号原身是旧船长海龙所命名的“海龙号”，而海龙在厦门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是明面上公认的郑芝龙麾下第一人，仅差一步之遥就能踏入传奇宗师的境界。
而现如今，王桂竟然代替海龙成为了海龙号的船长！
要知道， 海龙的名声并不全是光凭他一身强横的实力获得的。那艘号称“海上妖龙”的戎克船就是是整个厦门港中的第一船，在那些能呼唤狂风之力的“海洋歌者”协助之下，海龙号能以极快的速度撞击向敌舰，在凭借极高的船体硬度之下将其撞为两半。
而据说，海龙号的上一任船长就是郑芝龙，那号称“海上妖龙”的海龙号在传闻中乃是郑芝龙亲手将作乱海间的妖龙斩杀，抽出其龙骨作为船体，也因此拥有了在海上横行霸道的资本。更有传闻说，海龙号是活物，它有可能再现妖龙风采，只要满足了激活妖龙残魂的条件。
也正是因此，郑芝龙也必然会对海龙号抱有特殊的感情，谁能成为海龙号的船长几乎板上钉钉的获得了郑芝龙的关注。有概率从一个海贼升上郑氏集团的高层，从幕前转至幕后，成为真正的大人物。
想到这一点，有些人的眼神再度火热起来，几乎忍不住想要出手，探探这个船长的实力根底，看一下是否有机会“更进一步”。
现在海龙号归来了，下来的船长却不是海龙，而是名不见经传的王桂。对他的议论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正当嘈杂声沸反盈天之际，一些野心家几乎跃跃欲试，想要出手试探一下王桂之际，一个金戈交加的声音响了起来。
“做的不错。”
只听到一阵波涛翻滚的声音，平地之处自生翻滚的海浪，郑芝龙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他对着王桂微微颔首，显然是已经知道他来时的路上击沉一艘盖伦船的事情。
看到郑芝龙对这位新船长表现的甚是满意，那些人瞬息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能在这片地区挑战郑芝龙的权威，哪怕是明廷也得和他合作，更何况是他的手下。
原本燃起对权欲的热望也瞬间熄灭，甚至不敢抬头让郑芝龙发现他们眼中的欲望，别让郑芝龙知道有人想对他看好的人动手。
后果，会很惨。
在看到郑芝龙之前，王桂本来有一肚子的问题等待着发问，可看到他的眼睛时，王桂知道，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双目？
灰暗的瞳孔，密密麻麻的血丝遍布在眼白处，更甚者已然化为青紫色，俨然不似常人的眼睛。
可以很明确的是，此时的郑芝龙已将濒临崩溃边缘了。
是什么事能将他逼成这样，或者说，什么人？
眼见着王桂保持沉默，郑芝龙也显得不甚在意。
他唤走了几位下属，似要商量某些事情，而王桂则被暂时安排到了一处房屋。那罗刹号上的水手，包括春柳、韩周和那杨家小娘子都住在他的隔壁，说是要好好联络加深一下感情。
韩周不以为然，第一时间就抱着小娘子到他们的新住所。
而那些罗刹号上的船员也纷纷散开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事实上，离开厦门港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回来。
此次厦门港被偷袭的实在太惨，红夷军队不讲究武德，不告而战，郑氏集团受损的实在眼中，就连海龙号这样的精英船只也被派遣出去报复红夷舰队。
而不幸的是，正是因为那个内鬼的存在，海龙沦陷在了那里。遭受了起码五条盖伦船的围攻，至少有三个红夷人副指挥使级别，也就是先天后期高手，已经看破意之根果的存在也在围攻他。
甚至有船员道，他看到了红夷舰队的最高指挥使普特曼斯也参与了对海龙的袭击，而他不知得到什么人的帮助，一身功力不退反进，成为了一个名震一方的宗师。
海龙的折损几乎是必然的，但他也为罗刹号的水手杀出了一条生路，以燃烧力与劲为代价，硬生生从包围圈中撕开一条裂缝让那些“海洋歌者”驾驶罗刹号逃出生天。
此番好不容易险死还归，他们各自的压力都很大，需要去找些失足妇女发泄一下生死之际的压力。或是回家找寻妻女。
那些围观在港口上的人早已散去，早在郑芝龙来临之际他们就已经回去工作了，此时这一方大战甚至还未正式拉开帷幕，他们要做大量的战前准备。
唯一没走的人只有春柳。
春柳看向他，开口道。
“你知道什么是刀吗？”
很简单的问题，刀就是刀，一种兵器罢了。
王桂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回答的。
春柳摇了摇头，“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王桂莫名感觉汗毛竖起，似有无形之刀锋抵在他的身上，随时准备劈下来。
而春柳甚至没有抽出腰间的刀，他只是五指并起，拢做刀形，以手刀向下一劈。
同时口中轻叱，“刀！”
王桂“看到了”，他被无形的刀锋劈成无数段，锋锐至极的“刀锋”穿透他身体的每一寸，每一截，他的每一分血肉中都有狂乱的力量在恣虐，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清晰的意识一般，茫然的以灵魂观看着身体。
他已经“死”了，鲜血沿着“刀锋”流下。
再一晃神，刚刚那朦胧的视角已经恢复，眼前又变成了春柳面无表情的脸。
唯一能证明刚才那场肆虐刀意存在的证据就是如今身体每一个地方都酸痛难耐，似乎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般。
“这是什么……刀意？”王桂先是迟疑一会，随后语气逐渐肯定。
令他感到诧异的是那阵刀意之充沛，那几乎化作实体的凝练程度，但已然掌握破锋刀意的他无比确定，那就是一种刀意。
春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像你这么大小能掌握破锋刀意的人真的不多，以你目前这实力能认出刚刚那一招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可你错了，这并不是刀意。你以为刚刚那一切都是假的？只要我愿意，你已首级落地。”
春柳自幼在刀法一道上天赋异禀，能像王桂一样的跟他有些共同点的人真的不多。
因此，他微微一笑。
拿起刀鞘，平举至胸前，随后放开手，刀鞘落下。
“此乃万仞。”
话语刚落，万千风暴席卷而来，无形飓风向外飚射，这一片港口原先就破破旧旧的岸被破坏的更加彻底，甚至有半截码头沉入了海底。
看到这可怖的破坏力，王桂知晓为何一开始海丰和那些人会如此忌惮春柳。像这种真正的杀伐大才，纵然境界未到，亦然可以跨境界而战，将它们斩于刀下。
“我曾经以为刀就是刀，所有能用之物，飞花落叶，水流木屑皆是刀锋。到后来更甚，手中有刀无刀我已不再在意，心中有刀，纵然吐气亦可伤敌。”
像是怕王桂不信一般，春柳张口一吐。
咻！
平地自起飓风，电光火石之间一抹银痕闪过，王桂在没有开法眼的情况下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剩下的半截码头就也沉入了海底。
“后来，我遭遇了瓶颈，我的刀法不得丝毫进步，只能在量上不断地积累。你看我张口即是风暴，我每夜饮月光一斛，郁闷志气无处可散，尽皆融入与月光之中。很强，可惜，这是一条歧路，我差点一去不复返。”
说到此处，春柳的眼睛亮起了光，他又捡起了地上的刀鞘，认真的擦拭着其上的灰尘，随后抽出那刺眼的白刃。
“现在，我知道了。”
“刀，就是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