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带着少年认清云宫的各个殿宇花园和修练之地，莫殇一边看，一边赞叹这云宫的繁华绮丽，从前自己一直待在书楼和试练场，从不知道原来这看似简单朴素的云宫居然如此内藏玄机：神兽仙禽灵动机敏，仙草仙花也争相吐艳，装饰简洁却不简单，看似不耗财力的地砖也细细地雕琢了细密精致的暗纹。
莫殇从前在皇宫王府，只知道那里的装饰金碧辉煌，以为那已经足够奢靡。如今看，云宫的装潢竟有过之无不及。
二人路过金燕殿时，天霰并未带莫殇进入，莫殇好奇地问：“仙君，刚刚那个，金燕殿，您为何不领我进入？”
仙君叹了口气说：“金燕殿，除我以外，从无人踏入。金燕君在金燕殿内闭关。”
莫殇问：“这金燕君是谁？”
“金燕君是我师兄，是上届仙君。”
“仙君，”莫殇喊住仙君，“我在书楼曾见过一本仙界录，上面说，仙君退位三年内要去神界，那为何金燕君仍在云宫？”
天霰朝金燕殿的方向看去，语气低落地说：“师兄放弃了去神界的机会，主动将自己禁闭在金燕殿，十多年了，师兄从未出过金燕殿。”
说罢，天霰叹了口气，回想起从前的事。
三十年前，金燕刚刚继位云宫主人，那时所有人都艳羡这位刚刚一百岁就成为云宫主人的年轻有为之人。
可偏偏金燕素日浪荡，不愿受仙君身份束缚，也不想管理云宫，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民间游历，平日里，那些云宫的事都是给天霰管的。
天霰对这师兄是极尊重的，所以平时也都愿意替师兄管理云宫，每日会见各派领导，也都是天霰完成的。他本就和金燕君长得有几分相像，在云纹帘后更令人难以分辨。
天霰以仙君的身份说：“我知道了，李长老先回去吧，我自会处理这些事情。”
“多谢仙君，李某告辞！”李氏抱拳作揖，离开云宫。
“师弟！”是天霰的师兄金燕君从人间“游历”回来了。
“师兄！”天霰从云纹帘后冲出，飞下高高的台阶到金燕面前。
“金燕见过仙君！”金燕见这位师弟如此害羞，忍不住捉弄他。
“诶！师兄！”天霰急忙跪下，“你这是干什么？您才是仙君！”
金燕笑着扶起天霰：“快起来，我的好师弟，我不是说了吗，对你来说，我就是你的师兄，不是什么仙君。我们两个永远都只是师兄弟，私下里，你不必守着规矩。”
“那你也不该喊我作仙君……”
“你看看你急的。我开个玩笑而已嘛！你不高兴，我不提就是了。”
……
仙山之外虽然仙人二界与魔界日日大战，可仙山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加之仙山外重重仙障，给这座高山里的人一种和平的假象。
仙山之上，草长莺飞，笙歌婉转，仙界之人生活得幸福美好。
本该日日如此和平美好，可有一日，金燕带回来一个人，那人打破了仙山内和平的假象。
那人是魔界之人，名叫林轩。
天霰得知金燕带回魔界之人，与金燕对峙：“师兄！你怎可带回魔界之人？”
金燕反驳道：“师弟，我一直都以为这世间也许所有人都不懂我，可你不同，难道你也要和他人一样逼我杀了他吗？”
“师兄！就算你要保他周全，也该放他出山，将魔界之人带回仙界可是大罪！你是仙君啊！”
“大罪又如何？大不了做个罪人，难不成你要我放他去外面这个乱世吗？我已经……”金燕顿了顿，改口道，“我怎能放心？”
“师兄！你怎么这么固执？现在这样的局势，若被外人知道你带了一魔界之人回仙山，会有多少人讨伐你，逼你退位，你是知道的。”
“那便退位！我本来也不想当什么仙君！”金燕固执己见，仍不改口，只是金燕从没想过，天霰也从未想过当什么仙君。
“你别说了师弟，我绝对不会放他出去的。”
天霰想了个办法，他对金燕说：“那，你便将他安置在你的侧殿，我们对外说他已死，让他在金燕殿侧殿安分度日即可。”
金燕欣慰地说：“好，多谢你，师弟。”
如果一切如此和平，林轩，如他们所说，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有一日。
金燕君得知自己从前的结拜兄弟带着人去金燕殿侧殿抓林轩后，将此事告知天霰，二人一同赶往金燕殿。
金燕因为着急，加速赶回金燕殿，可已经迟了，当他走进侧殿时，只看见眼前一片狼籍血迹，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旁边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那人也受了伤，不过手上的剑却沾满了血。
那人看见金燕，却是一脸的桀骜不驯，他扬起头，紧握着剑，那剑正是金燕送与他保命所用的。
金燕走过去，不可思议地质问：“是你杀了他们？”
林轩不落下风道：“是。他们打骂我，还要抓我走，所以我杀了他们。”
金燕提着精神，数遍了地上的尸体：一共九具尸体。金燕颤抖着手，指着林轩说：“你就因为这个所以杀了他们？！他们都说魔界之人心狠手辣，锱铢必较。我一直力排众议，我以为你会懂我要做什么，我以为我可以！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他们骂我，打我，辱我，我不能还手吗？”林轩理直气壮地看着金燕君，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道。
“你跟我回金燕殿，你在先祖面前长跪赎罪，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林轩红着眼睛道：“我不去！那是你的先祖，不是我的！我凭什么给他们下跪？你要是真的觉得我冥顽不灵，就放我离开；或者你觉得我该死，要想给他们报仇也可以，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要我给你的祖先跪拜，绝对不可能！”
“跟我走！”金燕愤怒地拽住林轩的手。
“不！”林轩甩开金燕的手，固执地说。
正当他们激烈争执之时，天霰已经进来了，天霰看见眼前景象，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俯身抱起自己的三哥，用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确定他已经死了后，愤怒地看向林轩，他质问林轩：“这是怎么回事？”
林轩并未回答，只是嗤了一声，一脸不屑地别过脸。
金燕替林轩解释：“三郎刚刚……刚刚带着其他人来抓林轩，被……林轩杀了。”
天霰放下三哥，又一次看向林轩。看见林轩毫无悔过之意的模样，天霰又怒又伤，拔起佩剑，悬在林轩颈边。
金燕急忙阻拦，握住天霰的手说：“师弟！不要！”
天霰皱眉怒斥：“师兄！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干嘛？你是不是疯了？三哥是你的结拜兄弟，他被这个人杀了，你竟还要维护他吗？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师兄！”
金燕恳求道：“师弟……我知道我错了，我是疯了……我只想保护他，不要杀他，好吗？让我赎罪好吗？”
天霰不知道这句“赎罪”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林轩就开口了：“你以为我会上你们的当吗？你们杀了我啊！”
林轩疯魔般狂笑，他举起剑，准备向天霰刺去。
“林轩，不要！”金燕见林轩要伤害天霰，急忙松开抓住天霰的手，刚准备用法术拦下，只见天霰用灵力将那把剑折断，然后用自己的剑插入林轩的手心。林轩被这一剑刺得向后仰去。
金燕冲过去，惊慌失措地准备为林轩治疗。
天霰看见师兄为这人如此疯魔，他不想师兄一错再错，也要给那些死了的人报仇，便又趁林轩和金燕不注意，忽然将剑从林轩手中拔出，从林轩的右胸口刺入，林轩喷出一口鲜血。
“师弟！”金燕看了一眼天霰，又看向倒在地下的林轩，不知如何做，只是仰面大哭，“……林轩！”
金燕君抱起倒在地上的林轩，哭得泣不成声。
金燕抱着已经闭上眼睛的林轩，哭着说：“是我的错！是我在作孽！一切都是我！是我杀了你父母，又自以为是，要替自己赎罪，是我害了你！”
天霰和金燕的大哥穆如风带着审判官来到金燕殿侧殿。众人见此情此景，心下大惊。
穆如风立刻走到天霰身旁，哭着问：“四弟，这是……怎么回事？三弟怎么死了？”
天霰还未缓过神，他深呼吸一口气说：“是师兄带回来的魔界之人林轩杀的。他们要抓林轩，林轩迫不得已杀了他们。”
众人原不信天霰所说，但天霰句句真切，理由充分，众人也只得相信。
这头众人正在对峙，金燕却不顾一切，抱着林轩回到寝殿，他正准备用还魂术将林轩的魂魄聚集起来，却见林轩用最后一丝灵力将自己的魂魄撕碎。
金燕问：“林轩！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救你？”
“活着又有什么用呢？每天被你困在这仙山，每日受着那些人的辱骂，我每天活得就像奴隶，还不如搏一搏。”林轩的灵魂用仅存的能量将话传给金燕。
金燕愧疚地说：“我只是想保护你，我想替自己赎罪。”
“我知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更需要的是自由和平等，而不是每天像被你们圈养在笼子里的低劣的仙禽神兽一样束手束脚地活着。”
说罢，林轩的魂魄便一缕缕散开，直到化为乌有。金燕狂笑着说：“是啊，我杀了你的家人，还囚禁你那么多年，让你被人欺辱，我才是罪大恶极之人！是我该死！”
自那以后，金燕君就一直待在金燕殿闭关，既是修练；又是疗伤：疗心里的伤。
而天霰君则被金燕传了仙君之位，天霰虽然不想要这仙君之位，为了维护仙界的和平，为了替师兄向那些死去之人赎罪，他也不得不接下重任。自此以后，这个位置于他而言便是摆不脱的束缚了。
“师兄，我来看你了。”
“我早就听见了，你进来的脚步声。”这么多年，天霰时常来金燕殿探望金燕，除了天霰，还会有谁来看这样一个违背祖训的人呢？
“你的耳朵越来越灵了。”天霰笑着调侃。
金燕闭着眼睛问：“你那徒弟修炼得如何了？”
“他天资甚高，可堪继承仙君之位。”
“仙君之位，在他人看来是无上荣耀，可只有你我当过这仙君的才知道，这个荣光也是束缚我们的枷锁。我们为了仙君的责任，失去了多少……”
“抱歉，是我杀了林轩……”天霰低头认错。
金燕安慰：“你没错，如果当时时移势易，我也许会做和你一样的事。这么多年我总算明白一些了。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师弟，你还记得一百年前我们随师父游历人间时，遇见的那两个老人吗？那两个救了你我的老人。”
天霰回想起当年之时，犹如在昨日般清晰，他笑着说：“记得，我们误食毒果，失去灵力。连师傅都不知道毒果来历，束手无策。是那两个好心人不辞辛苦，连日奔波救了我们。”
“是啊，我们恢复灵力之后还被师父责罚，跪在那两个老人面前整整两个时辰……”
天霰感慨道：“这么久的事了，哈哈。”
“那两个老人是魔界的。”
“什么？”
“我当年下山，准备报答这两个老人，可是我的剑却杀了他们。”
“师兄你是想说……”金燕君的灵剑杜若剑，原本是天地间一把绝世宝剑，世人皆知此剑能毁人于无形，却不知这剑会自动搜寻魔界之人的气息，自行攻击魔界之人。可这奇绝的本事却也有做错事情的一天。
“魔界也有好人，魔界也有人会为了救别人奔波劳碌……自那以后我毁了我的那把灵剑，换了一把纹了杜若花纹的普通的剑。林轩，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死前，将林轩嘱托给我。”
金燕睁开眼睛，看向天霰。
两人对视许久，又是金燕先闭上了眼，长吁了一口气。
直到如今，天霰才知道，原来师兄一直保护林轩竟是因为心底的悔恨。
这么多年他都误会自己的师兄了。
金燕说：“师弟，我要休息了。”
“好，那我先出去了。”
天霰笑着走出金燕殿。原来师兄并没变成自己想象的那样固执的人，这么多年闭关也不是出于任性，他是在是赎罪，向林轩赎罪，向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赎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