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大出意料之外台下一步一步逼近行刑台的百姓,冯晋春和秦日征两人暗自叫苦不迭:早知这种情势,谁敢签字!
刘光生轻篾地扫了两人一眼,鼻子里冷冷一哼,背抄了双手,站了台前朗声道:“众百姓听了,我大宋律令,私贩禁物者弃市,古有王子犯律与庶民同罪之例!别说杨老令公之子、崞县知县,就是杨老令公犯事,落了我刘光生手里,我亦决不姑息迁就,依律行事,容不得半点徇情!来呀,行刑!”
人群如割伏的秋禾往前涌,人犯后面的刀斧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大骇,握刀的手竟颤抖起来。
这时,薛怀固已拥至人群前沿,离人犯不过十数步远近,眼睛直盯着后边的刀斧手,手中暗扣三四枚镖箭。离他数十步远,唐天河在人群中吼道:
“刘光生要草菅人命,残杀忠良,何异如禽兽!反了,反了!”
从百姓跟着狂喊:“反了!反了!”
一台官员大骇,几个胆小的早已吓得脸上没了血色,两股战栗,头上冷汗直冒。一齐看着刘光生。刘光生亦有些急,手心里满是汗水,不住给自己打气,大叫道:“来人,给我护好场子,若有越界者,格杀勿论!”
四围禁军士兵内有雁门前线轮换下来的,对杨家儿郎杨延平满是同情,中秋节前刘光生等州衙又突地平白无故降低军饷,早窝了一肚皮火。况顶头上司秦日征并未下令,索性拄了刀枪在嘴里不住吆吆喝喝:
“刘大人有令,谁敢越界,格杀勿论!”
“小心些,你他娘的踩我脚了!”
有的干脆虚晃了刀枪,嘴里骂骂咧咧,脚底下却随着墙连连后退!
刘光生脑门上突地渗出股股冷汗,他怒目瞪视着台下的刀斧手道:
“行刑!”
众刀斧手迟迟疑疑地上前抽了人犯背上亡命旗。突地凌空数道嘶裂声响,三支镖箭直直钉在刀斧手后的木桩上!台上台下大愣,猛听人群外远远有人喊,“刀下留人!”
远远见云中河西岸两骑马飞驰而来,如风般挟着一股黄尘,转瞬立至!前边一人锃亮甲胄,手握一杆丈二长矛,从散开的人群中闯进,打马直上土围。
薛怀固顿是松了口气:救兵到了!身后百姓忽拉拉冲进刑场,将一伙禁军挤得东倒西歪,刀斧手还未反应过来,脖颈下已被架了刀枪,动弹不得!
土围子上,少年军官威风凛凛地提枪跃马站在土围上,“看你们哪个敢动手!”手中长矛轻轻一格,将一排人犯与刀斧手隔离五步之外!
“七弟,切莫伤人!”后面一人同样全副武装,前心后背护心镜锃亮如新。
人群喝一声彩,先前那少年军官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清秀,手中长矛少说也有七八十斤重。后骑者亦是一少年军官,肤色红润,年纪约在二十岁左右,护鞍上同样挂一长枪。
“杨将军!”
“哪个杨将军?”
“莫非连杨老令公六郎延昭、七郎延嗣都不识得么!”
说话间,薛怀固薛谨质已冲上土围,扯断白绫,给众人松了绑。
杨延平口中白绫一去,忙嘶哑着嗓子道:“六弟,七弟,不可莽撞!”
台上官员本指望靠禁军维持秩序,不想阵前反水,情势急转直下,竟同百姓站了壁上看热闹!杨家儿郎闯入刑场,再加上百姓群中尚有股不知来路的人马,也不知有多少,一伙官员本已底虚,现下更是不知所措,一齐掉头看着刘光生,求他讨主意。
刘光生故作镇静,指了台下道:“杨延昭、杨延嗣,私闯刑场,劫掠朝廷要犯,该当何罪!”杨延嗣将手中长枪朝台上一指:“是你私斩功臣!”说话未脱稚气,却毫无惧色!
刘光生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你……你大胆!”杨延昭跳下马背道,“七弟,不得无礼!”回头对台上刘光生等人的揖道,“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大礼,请各位大人恕罪!雁门关代州副将杨延昭、杨延嗣奉河东路宣抚使何常箭何大人之命,前来禀附忻州知州刘大人,通判冯大人、秦统领秦大人,崞县事案何大人要亲自审问!”
冯晋春挤过来,胖乎乎的身子几乎倾出半个台面,“何大人现在何处?”刘光生厌恶地扫了他一眼,阴森森道:“莫不是尔等假传钧命!”杨延昭笑道:“杨延昭岂敢违制乱序、胡传钧命!平定军副统领王侁王大人已护随何大人从原平镇起身,命我兄弟二人前传钧命!”
“六哥,何大人他们来了!”
众人远望,果见云中河西岸,从茂密的杨林间驰出一队人马,约有百十余众。一路黄尘四起,遮天蔽日,人欢马嘶。台上众官员顾不得人犯,匆匆下台,沿坡道向河岸边奔去。
车驾一路驶近,杨延昭大步上前朗声请示。正中马上之人正是河东路宣抚使何常箭,何常箭年约五十开外,脸上有一道斜穿眼角的刀纹,一看便知武将出身。左首一位年约四十出头,窄脸庞,留一丛小黑须的武宫,正是平定军副统领王侁。
何常箭冷冷地扫了马前跪俯一地的官员:“崞县贩禁事件,贩者何人?背后有无主使?案情可审问清楚?主犯可曾拿得?”
跪在前边的刘光生道:“禀何大人,私贩禁器一事,我忻州各衙已审问清楚,主犯为五台县押司何振邦,所犯之事他已供认不讳。”何常箭瞅了他一眼,语调平缓,“既是一人犯事,依律当斩!今日人犯为何如此之多?”刘光生突地感到一阵威压,定定神道:“下官正要禀报大人。忻州团练副使杨延平与崞县县令彭树元本已查明禁私,原该及时禀报本官拿人,不想他们竟私自率军在崞县作乱,意欲挟私出境。随军军使姚林院果断处置,带人堵截,不想杨延平等人丧心病狂,图谋哗变,挑唆押粮军士与县内驻军两下火拼,死伤数十人!”
后边一直冷观局面的王侁轻轻嗓子道,“可有此事?”刘光生道,“下官岂敢胡言。”王侁噢了一声:“查禁扣禁,已是触律;职守行凶,更是犯逆!”
何常箭回头扫了一眼平空插嘴的王侁,正要再问。远处土围子上有人喊道:
“何大人,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