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生回身,说:“秦大人!”秦日征一怔,见众人都看他,匆忙胡乱答应着,愕然道:“刘大人是唤我么?”
刘光生厌恶地一皱眉头,脸上却是放得圆圆展展:“此次抓获人犯,功劳秦大人是首屈一指!”
秦日征忙道:“不敢,不敢。刘大人折杀我了,我禁军驻地忻州,一应调度,无不以刘大人与冯大人马首为瞻,代行职守,哪里敢居半点功劳!”掉头笑着对台下道:“忻州父老乡亲可能不知,此次崞县事变,刘大人沉着应对,居中调度,我禁军兄弟在刘大人与冯大人指挥下,既拿了贩禁首犯,又拿了意图不轨案犯。忻州有此文武双全的父母官,上为朝廷之福,下为民众之兴!刘大人,冯大人,可喜可贺!”
两句话将一直端坐不语的冯晋春激得坐不住了,这烫手的山芋要不得拿不得,瞅个话缝连忙道:“秦大人此言差矣,贪天之功,我冯晋春通判州事之职,哪里敢与刘大人相提并论!”
两人一番话将台上众官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日私下里为赋税收入斗得你死我活,不想今日却如此大度,当众让起功劳来了!
刘光生尴尬地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两人皮笑肉不笑的脸,恨不得上去一个窝心脚将两人踢死。心里不住咒骂:没你俩刑事签发,岂能有现下台面,想脱身了事,有那么简单么!一个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日后若有万一,以为能脱了干系?想到这里,一咬牙,将袍角撩至当腰,朝台侧大声喊道:
“来人,带人犯!”
一阵刷拉拉甲叶声响,台后一排全副武装的禁军押了一排人犯,直向河岸走去。
人群顿时一阵惊呼,犹如平静的湖面的掠过一阵风,说话声、叫骂声四下叠起。三十多个人犯均一身白衣白裤,头皮散乱,难辩面目,背插亡命牌,一字排开,嘴里嘟嘟哝哝,仔细看去,竟是人人嘴里被一块白绫捂得严实,哪里能说出半句话。人犯站在河岸上,被押解禁兵从腿弯一脚,已是踢倒十多人,仍有十多个挺身而立,仰头不跪!
“杨老令公大郎如何叛逆,我们不信!”
“人命关天!州衙为何连审都不审,就要行刑,岂有此理!”
“事实本就黑白颠倒,崞县彭大人一心为民,他又如何统领军士哗变!”
范谨质依照事前吩附,和唐天河一递眼前,两人默不作声地穿出人群,一步步接近行刑案犯。
正在这时,薛怀固在人群中扬臂叫道:
“刘大人,这么多犯人一体处斩,试问州官有何权力!他们犯了什么事。又有谁见过犯人临刑被堵了口舌,如若有屈,何处申冤。你不怕冤魂缠了么!”
刘光生怒道:“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刑场咆哮,不要王法了!朝廷边关境地历来有行事果决之权。况边事吃紧,一应犯律均应以军法处置。此等人犯,实是大逆,本州自有断决之权!军律,无需过堂!”
人群愈加骚动不安,涌动着朝台前一伙一伙压过来。
刘光生大骇,压了压内心慌乱,回头看看案前诸人,有的仰头望了顶棚,有的低头盯了脚下,默然不语。势成骑虎,回首就有血光之灾。后退立要身家性命,前进或可躲得一劫,大不了担个处置武断,枉屈人命的罪名。
眼下,要堵口,堵这三十多张嘴!心一狠,“准备行刑!”
台下百姓再次怒吼起来,一浪高过一浪:
“时辰不到,行什么刑!刘大人如此性急,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刘光生要草菅人命!”
“今日此事,宣抚使何大人晓得么!”
“冯大人与秦大人尚未开口,你要一手遮天么!”
秦日征和冯晋春对望一眼,再也坐不住了。两人本来不同意在忻州斩决人犯,没想到与刘光生的意思正好相反,两下里针尖对了锋芒。如此重大案件不加审问就行处决,于程序不合,于律法不合不说,一旦朝廷追究,谁能担起此责?刘光生却执意行刑,两人一时摸不清刘光生的真实意图,拖延着不肯在定性案宗上签字。
刘光生乾德四年进士出身,比他俩资格要老得多,当下沉声硬气搬出派头循循善诱:境内出此惊天大案,州内官员本身已是失职,罪责不可免;如若就地处置,上奏朝廷以稳定边境大局,以军法代刑,就算细加追查,已是死无对证。不仅可保护涉案的大批官员同仁,且说不定还能受朝廷行事果决、护境安民的褒奖。冯晋春秦日征两人这才意识到此案远非初时想象的简单,事情实是明了,军需贩禁,其中不定有上层官员涉足!如若按部就班追查,局面难料不说,不定牵扯出哪路神仙!依刘光生的主意,未必不是奇功一件。不过,秦日征和冯晋春两人不求有功,只要不引火烧身就算万幸。权衡再三,方觉刘光生的主意实是当眼下最为至明至贤之举,这才迟迟疑疑地在定案卷宗上签了字。
字虽签了,两人私下一核计,还是心无定数。若朝廷褒奖,不说功劳薄上自会有他们一笔;若有闪失,刘光生前边顶着,顶多定个勘察失误的罪责,丢不了乌纱帽就好,便抱了壁上观的宗旨看热闹。谁料尚未行刑,已是惹了众怒。
两人头轰地大了。冯晋春几步上去,扯扯刘光生的衣袖道:“刘大人,是不是稳妥些,审清依律办事?”
刘光生回头看着他略显惊慌张的神色,不住冷笑,他打心里瞧不起这冯晋春和秦日征这两个平日里威风八面,关键时刻下软蛋的货色,沉声道:“扣弦之箭,岂能不发!放心,出了事,我刘光生一人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