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固道:“自古人见风骨,官示威仪,今观梁兄神采,不同薛某,非沦落之人。梁兄要不有更高的职位待就,但有个前提。”顿了一顿,见梁继宏瞪大了眼睛,薛怀固又侃而谈,“莫非与贩禁有关?”
梁继宏脸色突地变得庄重,当地对薛怀固就是一揖。
“薛兄不愧当世罕才,梁某折服。不过我确实被夺了职,是河东路宣抚使何常箭何大人亲手下的令!”
薛怀固似乎不以为意,一边斟酌着梁继宏的话,一边脑子里飞快琢磨,半晌眼前忽地一亮,“如果薛某没料错的话,梁兄非被夺职,实是被何常箭点了将!”梁继宏大惊之余,愈发觉得此人心机不可揣测,脸上却不动声色,“请教薛兄,您还知道什么?”
薛怀固见梁继宏一脸诚意,索性放开了话匣子:“说句得罪话,梁兄毕竟是官场中人,当今官场之上蝇营狗苟、尸位素餐的肮脏习气必然比我一介小民知道得多、见识的多,身居其位不谋其政、欺上瞒下、钻营投机者少么?吏治昏暗、腐化盛行,历朝历代虽不可免,可遍观大宋一十五路,上到东京开封,下至州府县衙,墨吏丛生,比之前朝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雁门关,是边境极地,北有外族辽人窥伺疆界,内有肌肤毒疥。梁兄,想必当今圣上这个家不好当吧?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老百姓的眼睛最为雪亮,不说不等于不知,不问不等于不想。堂堂雁门关下,兵患连绵之地,军需里居然就有人敢贩禁走私,瞒得了别人,岂能瞒过我芸芸众生。梁兄,我说的有错没有?”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得梁继宏半晌无语。节前,河东路平定军受命督运军需粮草,在崞县被以忻州观察副使杨延平为首的下层军政人员险些翻个底朝天,朝野震动。杨延平率人押运人证物证回返雁门关途中,被忻州驻军连夜追赶,在清安堡附近一体锁拿,以盅惑军心、强劫军需的罪名将三十余参与查贩人员悉数绑赴忻州。
大宋开国二十余年,全国各地军需走私案件前已有之,不过此案发生于雁门关极地,性质自然不同。让朝野上下百思不解的是,此等大案既未见开封督察严令,州府上下亦是静如一潭死水。上至州官,下至县衙只字不提,百姓更是谈贩色变。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时任代州府繁峙县令的梁继宏莫名其妙的被河东路宣抚使何常箭夺职。“罪名”连梁继宏自己亦是瞠目结舌:督查不力!至于督查什么,梁继宏不得而知。既是获罪,既未见朝廷咨文,又未见代州府官衙下令锁拿,闲居在家闭门思过的梁继宏连闷三天,险些发疯。第四天突然接到河东路宣抚使何常箭派人送来一份密令,让梁继宏火速潜入忻州,调查忻州禁案…
何常箭不日将“巡察”北境雁门!
当然,这些话梁继宏不能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眼前此人仿若洞察世事,胸藏莫测机变,如若将之拢于手中,既可助自己一臂之力,及早将此案昭示于众,又可肃清边境内患。前后联想起当日忻州县署审案,梁继宏顿感兴奋不已。
“薛兄,梁某有一事相求。”
薛怀固笑道:“梁兄莫非想拉我入伙?”梁继宏一怔,见薛怀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脸上顿时大放光采,“薛兄意下如何?”薛怀固摇摇头不置可否,半晌方道,“梁兄如此信任薛某,薛某自不会欺隐梁兄,你可知我是何人?”梁继宏无所谓道,“管他金陵、北境,都是大宋的子民罢了!”说罢,嘿嘿而笑,“须知,你薛兄帮的可不是我梁继宏,而是史未有之忠臣良将!”薛怀固知道他说的是杨家儿郎杨延平。足迹踏入北境三年来,关于杨家一门忠烈镇守雁门,御辽军于勾注之外,保家卫国,英勇奋战之传闻故事在整个北境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杨家将同自己一样,本为北汉旧部,归顺宋廷后在雁门关下屡败辽军,一门忠烈,薛怀固大是佩服。不过,回想金陵旧日以及身在伏虎村隐居的李沅,心底蓦地升腾起莫名酸楚。
“薛某一介草民,过惯了舒畅日子。卜算他人,赚以薄利,此种生居天下何以找寻?再者,我为陈太爷审案,收受钱财,其中兴许就有贩禁黑利。我是避之唯恐不及啊!请梁兄见谅!”
梁继宏颇感失望,叹了口气道:“薛兄既有寻隐之意,梁某自不便相强。我尚搞不明白为何选中了我,虽有薄名,名不符实啊。谋机善断,我何及薛先生一二。唉,此次涉案可都是在百姓中极有口碑的贤良忠士。代州观察使杨延平自不必说,还有崞县县令彭树元,此人职守一方,悉心为民办事,政绩累累;县尉范谨远最为年幼,疾恶如仇,一腔侠义肝胆。如若因我梁继宏愚昧,害了他们性命…不说也罢。”
从薛怀固院里出来,已近子时。头顶月影偏斜,地面仍然锃亮。渐近胡同口,迎面从街口拐进一条黑影,走得匆急,险些与梁继宏撞个满怀。
黑影说声对不住,低头匆匆向巷内深处走去。梁继宏站立当地,见那黑影脚不停歇消失在巷内薛怀固门口处,影踪全无。
送走梁继宏,薛怀固正准备铺炕睡觉,听院内咚地一声响,有人翻墙而入。薛怀固道:“是梁兄么?”院外陷于静寂,薛怀固顺手从炕桌下握起一把短匕,隔窗见一道黑影蹑手蹑脚上了门阶。
薛怀固猛地一拉房门,阶外正贴在门框的黑影收拾不住,一头撞进门内。薛怀固侧身让过,反手抢臂将黑影擒在肘下,短匕即速贴上。
“薛大哥么?”来人嘶哑着声音。薛怀固大愣,缓缓放开双手,灯下见黑影脸上身上脏污不堪,衣裳从胳肘弯处破开一道缝,连及裤腰,被一条毛茬森森的麻绳绑了,一条腿裤子断成半截,鞋帮开了好大口子,半只脚露在外面,分明是一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