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客官,别急,好好找找,兴许遗忘了哪里?是不是个蓝花花小布袋子,我见您上楼的时候就拴在腰间的。”
汉子一迭声道:“就是那个蓝布袋子,我记得挂在腰上的,这么会工夫怎地就不见了!”
“听口音是繁峙砂河镇那边的吧?代州府好人多,坏人也多,在忻州城吃饭耍老大的架子,吃过一抹嘴忘带钱的多的是!”这时,从雅间内出来三四个年轻后生,当先一人满脸横肉,两臂胸前一架笑道,“好好找找?找你娘的头,原本就是个想吃白食的主!”
汉子脸红红的,满脸怒容:“这位兄弟怎么说话,我明明带的钱,这位伙计也见了,怎地说我吃白食……”
“食”字还未说完,即被另一个后生硬硬打断:“放屁!逢着敢在忻州赖帐的,断没有好下场!”
酒楼上立时氛围大变。周围食客见是忻州城内整天吊膀子晃荡的泼皮,知在寻事找茬,几个胆小的低了头早匆匆下了楼。汉子立时被三四个年轻后生团团围了。一个后生趁乱在汉子肩上搡了两拳,汉子不禁连连后退。
“你!”
“我咋了?爷还没碰你呢,就他娘的这般求势,你干脆躺地上讹爷啊!”
头前后生骂道:“姓梁的,你以为我们哥几个不认得你么?当初在繁峙地界上多大的威风,你也没想到有今日吧?”
“姓梁的,你的威风呢!落架凤凰不如鸡,我看你今日连个狗都不如!”
汉子被一伙后生推推搡搡,头上身上转眼已挨了数拳,汉子躲闪之余,角巾已被打散,样子甚是狼狈,偏几个年轻后生不依不饶,步步紧逼。薛怀固实在看不过眼,筷子往桌上一扔:
“住手!”
薛怀固几步走至中间,头前后生恰扬臂正要撒野,被薛怀固半空擒住手腕,待要挣扎,突觉一股硕大力道瞬间由腕臂传至肩膀,顿时半臂酸麻,头上冷汗涔涔。
“这位仁兄花费多少钱,我出了!”薛怀固略一用劲,后生疼得险些叫出声,“欺负外乡人,显脸么?”
“谁的裤裆烂了,跳出……”后生回头一看,嘴巴立时大张,哪里合得住,尴尬地笑笑,“原是薛先生…”
薛怀固不理他,径直接了汉子回归座中。先前还耀武扬威、好不嚣张的一伙后生咬了阵耳朵,忿忿地下楼而去。
“薛先生仗义,梁某不胜感激。”汉子连声拜谢。
薛怀固这才看清汉子脸庞瘦削,额下两道黑眉舒张粗犷,高挑的眉棱骨下,一双并不大的眼睛透出少有的坚毅和果断之气,看上去非同一般人物,薛怀固既惊诧又甚感愕然,脑海里迅速回想何处见过此人。
汉子将散乱的头发用角巾绑好,毫不客气地拿起酒壶自倒了一杯,看着薛怀固道:“薛先生莫非在想在哪里见过兄弟?您未必认得梁某,我却识得您。测得好字,审得好案,这雁门极地恐非薛先生这样的罕才所难哺养,先生亦非本地人吧?”
汉子的口气稳重而极具诱惑力,先前窘态一扫而光,这愈发让薛怀固认定此人非俗世之辈。
“这位兄长过奖了,薛某是南方人氏,漂落北地,实在为讨生计,混口饭吃罢了。所谓罕才,薛某愧不敢当。请问先生贵性?”
汉子笑道:“实不相瞒,兄弟姓梁,名继宏,曾是代州繁峙县知县,薛先生感到奇怪么?”
薛怀固恍然而悟,当年从金陵逃亡北境,闻听忻州定襄有位县令梁继,一身正气,不畏权势,在定襄上任之初,一个小小的定襄县衙领俸不办事的各类书吏文员多达三十多人,牛毛机构叠床架屋,人浮于事,衙内俨然成了聊天吹牛侃大山的、乌烟瘴气之地,老百姓骂声如雷。半个月之后,梁继宏突地出手,一夜间撤销闲散机构人员多达二十五人,一时在整个忻州境内掀起滔天巨浪!想到这里,薛怀固不禁肃然起敬,喃喃道:
“虎走山还在!”
没成想梁继宏顺口接道:
“山在虎还来!”
两人相视,蓦地哈哈哈大笑。
此联原出一年前梁继宏从定襄县卸任,境内士绅官商百姓送别之际。部分恨得梁继宏牙根痒痒的士绅听说梁继宏将走,大喜过望,联手作了“虎走山还在”一联敲锣打鼓送到梁继宏手中。梁继宏如何不知用意,大笑着回赠“山在虎还来”一联,遂成佳话,传遍北地。
大笑之余,薛怀固颇感疑惑,梁继宏去年才到繁峙县任,如何现在沦落到忻州城、遭人横欺至此,薛怀固料定此中必有隐情。不过梁继宏不说,他也不便问。两人边说边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两人不觉喝得晕晕乎乎,薛怀固邀梁继宏到舍下,梁继宏也不推辞。
暮色垂落时,两人的酒劲才稍稍清醒。薛怀固起身下炕一人倒了杯水,梁继宏接过,见他目光中微露疑惑之意,突地一笑,略带狡黠,“薛先生有料事如神之心机,何妨给梁某上也卜上一卜?”梁继宏的挪谕薛怀固如何听不出来,他无谓一笑,“卜机原是戏乐,前程在机缘在人为在敢为,何以卜乐晓事明理。”“好个在人为在敢为!”梁继宏忽地跳下炕沿,赤脚在地上踱了两个来回,眼睛蓦然迸发出灼灼之辉,“薛先生可知梁某为何弃官?”薛怀固并不避让,紧盯着梁继宏,“只怕梁兄的官不是弃的,身为县老太爷孤身来到忻州,只怕除了有两个原由。”梁继宏目光一闪,“哪俩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