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固道:“何大人,您看梁大人案审如何不好?”何常箭见他一脸端庄,并无丝毫拘谨,不由大起好感,“郑向农伏法,原是意料之外。先前尚在庙堂之上,忽嵫嵫成了阶下之囚,原是三岁小孩亦看得清清楚楚,幕后还有指使之人,这不过是个开端!可梁大人却突突地刹了脚跟,我何某为官多年,却实在猜不透梁大人是何意思,我原奏报从繁峙县借了他,就是取他办案历练、清白无私,不想是这种作派,莫非此案尚牵了你不成么?”何常箭扭头看着梁继宏。
梁继宏又是一揖,“蒙何大人褒奖,我梁继宏得大人此赞誉,实是有愧。”何常箭蓦地变了脸色,从座中站起,抬头望着堂顶,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听你的空话,你给我说清楚,此案你要如何了结!”
梁继宏手中端了茶水,停在半空,与薛怀固一对视,薛怀固微微示意,便道,“何大人,雁门关下战云密布,自开国之初,至今二十余年至为朝廷倚重,要粮筹粮,要钱输钱,就为这边陲极地民众永保安宁,少受祸害,我雁门民众实感雨露惠泽、皇恩浩荡,不想却在为官者身上出了此大逆案,民众莫不怨愤,官员自惭尚且不说,看看我雁门将士,舍生忘死,杀敌立功,报效朝廷,职守境安,竟有人在军需里贩禁,实是对整个雁门关爱君忧民、誓死卫国边关将士,泱泱大宋朝野内外莫大之讽刺!安居休栖的民众听了此事有何感想?尽责职守的官员听了此事有何感想?卖血卖命的将士听了此事有何感想!”梁继宏越说情绪越是激动,在地下不住踱步,“何大人,恕下官失礼!我本一繁峙知县,不过微末小官,幸得朝廷和何大人赏识举荐,方有此行。梁继宏蒙圣恩垂爱,知一方县事,原本有忠君爱民、以心示诚之意,只想将县内整治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即便倾了一生也未必办得成功,每每想来,总是有愧。”
何常箭内心不由大为赞许,只脸上仍旧木木,看着薛怀固道,“梁继宏,这正是我取你用你之道,不过今日堂上似非你本意吧?”梁继宏一怔,道,“忻州城内我还不太熟,明天就和薛先生交换了一下意思,想先慢慢看看形势。”话音未落,何常箭鼻子哼了哼,“梁继宏,我看你多少有些明哲保身,怕得罪人,可是这个想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梁继宏薛怀固觉得时机已到,梁继宏紧咬牙关,突地双膝跪下。
何常箭一惊,奇道:“梁大人,你这是何意?”
梁继宏通红着脸,毫不避让何常箭的眼光,硬生硬气地说,“恕梁继宏斗胆问何大人一句!”何常箭坐回椅中,一挥手,“有什么话,你可放开胆讲。”梁继宏道:“此案不知何大人是要取一方安定,还是要挖根剔源?”
此言一出,何常箭大愣,仿若看陌生人般紧盯着他,半晌咯咯一叠气冷笑数声,“梁继宏,你大胆!忻州知州刘光生尚有站全城安稳的高度虑事之心,我何常箭不如他么!”梁继宏长舒一口气,脸上顿时舒展,朗声道:“好,有何大人此话,我梁继宏亦在此斗胆撂一句话,何大人莫要见怪!”
何常箭闻言大奇,将茶杯往桌上一搁,“噢?老梁撂什么话,我何常箭洗耳恭听,你起来!”梁继宏站起身,直盯了何常箭,一字一顿道:“何大人,忻州官场塌了!”
何常箭冷冷地看着他,背抄了双手在地下来回踱步。一个下人端了茶盘轻轻推门进来,刚迈进半步,何常箭掉头怒吼,“给我滚出去!”下人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茶盘险些掉落地上,忙掩了门退出。
“梁大人,你有何凭据!”
梁继宏看了眼薛怀固,道:“忻州五台县知县郑向农便是凭据。”何常箭道:“此话何解?”梁继宏道:“何大人试想,当日郑向农怎敢遣人给何振邦下毒?何振邦是五台县押司,这是在忻州城,不是在他五台地面,他居然就有这个胆量!”何常箭一笑,“这也无奇,经他授意,原想杀人灭口。”梁继宏摇摇头道:“何大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没有忻州官场授意,他郑向农岂有此胆?他不过是此次案件中的一个棋子而已!”何常箭看了薛怀固一眼,道:“莫非你们两人对此案已成竹于胸,不过是来探探本官的底子?”
薛怀固站起来,一揖道,“何大人,现下梁大人和我尚是个猜测,还有诸事还须细细筹划。不过,此案昭日之际,便是忻州蒙耻、朝廷蒙羞之时!”
何常箭本为中书门下都署候,外任河东路宣抚使不过只是镀金,正须功绩回防开封,逢此等案件,恰是建功之千载难逢机遇,眉头一展,说道,“你们放手去查,我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不管牵涉何人何职,务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破了此案,我何常箭给你们请功。漫说一个小小的忻州城,就是开封府官员也扯蛋。大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官员,尤其是这伙王八羔子!”
梁继宏大喜,“何大人,我不求有功,但求无愧于忻州民众,无愧于雁门边关将士,有大人做主,我梁继宏拼得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何常箭笑道,“这才是你梁继宏的真本色!”梁继宏道:“何大人,现下我要向你借个人!”何常箭道:“谁?你是说薛先生?”梁继宏点点头。何常箭看看薛怀固,又看看梁继宏,道:“好,我现下就任薛先生为本案书本。望你们两人恪尽职守,全力彻查此案!”
梁继宏对薛怀固一笑道:“薛兄,还不谢何大人。”薛怀固道:“谢何大人。不过,薛某自由惯了,我之所以想彻查此案,一来敬得雁门关杨家将忠勇;二来不过是想救我的一位兄弟而已。至于官职,薛某不敢从命。”
何常箭、梁继宏顿时愣了。半晌,何常箭一笑,“薛先生既无意为官,我看也不必强求。就是这样,你们办你们的正红差事---忻州观审百姓不定此事骂声连天---我已答应你们,不过,可否先给我探个底子,让我心里头有个谱调,否则就是忻州珍禽异味都端来,亦是没有滋味?薛先生,你说说看。”
梁继宏笑道:“薛兄,把你的想头说出来吧。”薛怀固低头想了想,蓦地在两人面前举起两个手指:“现下我们要做两件事。”
“哪两件?”
薛怀固道:“示弱、救人!”
“向谁示弱?救什么人?”
薛怀固脸上平静如水,“向忻州城示弱,救郑向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