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平在棚顶的“屏幕”上,仿佛看见了一座用玉米杆围成的农家小院儿,院子中有两间土草房,是上下开扇的老式玻璃窗。从房门那算起,分为东西两大片大园子,园子中有长势旺盛的各种蔬菜。在西园子靠过道的边上,种植了约六米长的葡萄秧,长长的葡萄藤,带着绿色的葡萄串,爬上了从西向东搭建的葡萄架上,有条不紊地向东延伸生长。这熟悉的院落,让她想起了在一九六七年七月间的一段往事,也让她想起家的感觉。在院子里,她看见了年轻帅气的爸爸,正当四十九岁的年龄,他坐在房子前面的一个高腿儿宽大的木凳上,摇着蒲扇纳凉,屋子里的灯光照着他,也照着整个院落。妈妈相貌美丽,和爸爸同岁,她坐在葡萄架下的一个长凳子上,左手拿着一个羊毛卷,右手捻着线穗儿纺线。姐姐得荣堪称美少女,未满十七岁,她坐在小板凳上,手心手背地宾着石子,两条长辫儿垂在耳后,辫梢时而扫在地上。弟弟得志是个陶气包,从不呆在原位,在院子中的过道上碰碰这弄弄那。而得平和弟弟相差三岁,弟弟九岁,她刚满十二岁。得平和妈妈面向东,坐在那条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小棍儿,透挤着一个绿色的葡萄。
得平认真地透挤着那个绿色的葡萄,忽见手上一亮,便台头看向东边的夜空,随兴奋地:“妈妈你看!月亮从白云朵里钻出来了。”
妈妈举目看向了月亮:“嗯,好大的月亮啊,还有几天就是六月十五了。”
得平以商量的口气:“妈妈,你看月亮多大多亮啊,还有满天的星星,您给我们讲个故事呗?”
得荣抬头看着妹妹笑接道:“那你就直接跟妈说给我们讲故事得了呗,还用这么费劲,又是星来又是月的。”
得平看着姐姐把头一扭,小嘴儿一撅:“切。”
爸爸听了姐俩的对话,就摇着蒲扇微笑地看着她们姐俩。
妈妈看着两个女儿说话时的样子也笑了,随停下了手里的活说道:“嗯,……屋里也实在太闷热了。”随看着得平问道:“要不给你们讲一个?”
得平高兴地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在妈妈面前跳跃地拍着手:“妈妈讲一个!讲一个!我要听,我要听!”
妈妈问孩子们:“你们要听哪个故事啊?”
得志跑到了妈妈的身边,趴在妈妈的腿上,两手搂抱着妈妈的腰,抬头看着妈妈兴奋地喊道:“妈!妈!我要听《小兵张嘎》”
得平举手接道:“还有《孔融让梨》”
得荣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妹妹笑接道:“《孔融让梨》是我们昨天晚上在被窝里听妈妈讲的,今天你还让妈妈讲啊?”
得平不好意思地低头喃喃:“那讲什么呀?我还没听够呢。”
得荣说:“讲《羔羊跪乳》啊。”
得志撅个小嘴儿抢接道:“就讲《小兵张嘎》,我还没听够呢。”
妈妈说道:“今天有点晚了,《小兵张嘎》又太长了。”随想了想:“还是给你们讲点别的吧。”
得志听妈妈说要讲别的,就不高兴地走开了。
得平坐在了凳子上,高兴地抱着妈妈的胳膊,把头靠在了妈妈的肩上,甜美地说道:“妈妈,你讲什么都行。”
妈妈看着得平微笑地问道:“讲你的事儿行不行啊?”
得平把靠在妈妈身上的头嗖地抬起,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愣愣地看着妈妈问:“讲我的事儿?!”
妈妈点头:“是啊,就讲你小时候的事儿行不行啊?”
得平高兴地拉上妈妈的手,看着妈妈说:“行!行!妈妈快讲,快讲。”
妈妈轻轻点头:“嗯。就从一九六零年的粮食低定量时期、到现在的一九六七年讲起吧,我们在这儿已住七年了,眼看你们都长大了,有些事也应该让你们知道了。有人说我和你爸是犯了错误,让人家从城里给撵到农村的,这是不对的。”
爸爸接道:“他们竟胡扯,我们无故受歧视。”
妈妈说:“我们家是一九六零年从沈阳城里搬到这来的,你爸是沈阳重型机械厂的吊车工,我做临时工,咱家住的是成趟的红砖瓦房,那地方叫工人村。”
得荣看着妈妈说道:“妈妈我记得呢。咱家东邻居是徐叔徐婶家,我爸和徐叔是一个单位的,我们两家相处得特别好,我们两家的小孩子也常在一起玩耍。”
爸爸对姐姐说:“粮食低定量那年你十岁,你妹妹五岁,你弟弟才两岁。那时大人们都上班倒班的忙于工作,家里的孩子们又多又小,我们两家就互相照顾了。”
妈妈说道:“但今天我要给你们讲的,是咱家为什么要从城里搬到农村的事儿,省得将来你们长大了,又看城里好了,就不理解爸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得荣说道:“妈没事儿,我们不会怪你和爸爸从城里搬到农村的。”
妈妈说:“粮食低定量的时候,咱家的生活是最艰难的时候,家中的粮食有时还要招待来客,所以平时就要节省。那时你爸爸就想了个招儿,养了几只兔子,当时政府给飼养者发放米糠做食料,平时我们就给兔子喂些杂草,倒下米糠掺合些野菜,做成米糠菜团儿人来吃。”随拉着得平的手说:“而你常因吃米糠菜团儿而拉不出屎来,每次你拉屎之前都要好一通折腾,那样子想拉还不敢拉,要拉还拉不出来,憋得你是上下串气儿,弄得你是蹲也不是,站也不是,捂着肚子倒腾着小脚,脸上疼得直冒汉,有时还屋里外头地乱跑乱叫地喊,‘妈妈!我肚儿疼啊。’我只好像抓毛驴儿一样把你按在炕沿上,不是压着你的胳膊,就是压着你的腿,然后用一跟竹棍儿往出抠。每次都因控制你的乱动,累得我是满头大汗,还得听你纠心地哭喊,‘妈妈我屁疼啊!’等你把这泡屎折腾完了,我也和你一样,要擦摸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邻居们听见的看见的都说:“这孩子太可怜了。”
得平见妈妈眼里含着泪,还哽噎了,不知怎样安慰妈妈才好,就摇着妈妈的胳膊流着泪地说:“妈妈,现在我不那样了,你别难过了。”
得荣坐在小板櫈上,右手拿着个小棍儿,在地上胡乱地画着,左胳膊肘却拄在膝盖上,手拄着脑袋,故意地遮挡着流泪的眼睛。
爸爸也红了眼圈,故意地紧摇蒲扇,来回地遮挡着难过的脸。
得志用手划弄着幛子,悄悄地溜出了大门。
妈妈用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着:“而你因拉屎太难,再也不吃那米糠菜团儿了,常以酱油水儿充饥饱肚儿,把你喝得是小脸蜡黄,水膀假胖。你爸说,‘我们到农村去吧,这样孩子们还能以野菜充饥饱肚儿,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再喝酱油水儿了,我们得救救她了。’”
爸爸接道:“那时单位还不让我走呢,因为我是吊车工,属于技术工种。后来我闹腾了近三个月,厂领导一看实再留不住了,就随着下乡运动只好放行了。桃仙是你妈妈的娘家屯儿,我们就来到这儿了。”
妈妈说:“刚到农村的时候,还因你爸不会干农活吃了很多苦,手里的锄头把、铁锹把、链刀把,常给你爸的手打上血泡。……”
回忆结束
此时的得平,再也控制不住思念爸妈的泪水了,两个外眼角像打开了放水的“闸门”,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在枕巾上,激动的心,向爸妈倾诉存放很久的心里话:“爸爸!我看见了你血水交溶的手掌,那是您用我的头发穿破的血炮。那时您对我说,‘女儿,借我一根头发。’我问,‘爸您用它干啥?’您说,‘我要做爆破手。’我扽了一根给您,便站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您,见您穿针引发,然后您就避开了我的视线,在手上剜穿起来。我好奇地上了炕沿,站在炕沿上,眼巴儿巴儿地看着您在手上剜穿着,并央求,‘爸,您让我看看嘛,看看嘛,我要看您是怎样做爆破手的嘛。’等您把手伸过来给我看时,我却‘哎呀!’一声捂上了眼睛,因为我看见了您血水交融手掌!您却笑呵呵地对我说,‘没事儿了,我的血泡放完了,爆破成功了。’您又担心地对我说,‘快把你捂着眼睛的手打开吧,别再从炕沿上掉下来了。’等我把捂眼的双手打开时,却看见了您脸上的笑容,也从您的笑容里看到了您的慈祥丶乐观、坚强的性格。爸爸,每当我想您的时候,就想跑上一座高山,喊您千遍万遍‘爸爸!爸爸!’妈妈,我也想您呀!记得我身怀二胎时,因营养不良,晕倒在商店。您知道后问我,‘女儿,你想吃什么?’我就不客气地对您说,‘妈妈我想吃鱼,想吃肉。’您就从城里买来那么多的镰刀鱼,还有一块儿肉给我送来。妈妈!那是我多么想吃的日子啊。妈妈,我还记得,您在病重时,在炕上打起了磨磨,我哭喊着,‘妈妈!妈妈!您怎么了?您可别吓我呀!……’等您缓过气来对我说,‘傻丫头你哭啥、喊啥,我还能活七天呢。’妈妈!您为什么不说再活七年呢?您去世的日子,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啊!我在家大门口的地头上,像毛驴儿一样打着滚儿地哭喊着,‘妈妈!妈妈!您不要我了吗?!’妈妈,每当我想您的时候,多想再进您身体内的那个温泉,再给妈妈千万个吻!’呀。爸爸,妈妈,现在我的生活好了,有鱼吃、有肉吃、有漂亮的房子住,可我却报答不了你们的养育之恩了!因为你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夜,还是这么的静,好像空气都在倾听得平对父母发自内心的倾诉。大半个月亮也悄悄地蹬上了窗前的那棵红枣树的树梢,倾听得平那份难以实现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