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如枳哥哥真的也来了吗?”当墨鸢告诉她今晚的这位神秘来客,小粟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兴高采烈地直奔她房里开始梳洗打扮。
墨鸢忍不住扑哧一笑,她看着这个有什么心事都会写在脸上的小丫头,心里顿时生出几分羡慕。不是每个人拥有表达情感的自由,因为种种原因,或许是周遭环境,或许是经历过的教训,或许是害怕自己热烈的情感得不到对等的回应,慢慢地我们便习惯收起自己的情绪。想起清晨,多年后再见如枳,她明明也高兴得快要跳起来,甚至想扑进他的怀抱,但她却忍住了,表现出淡定得体的样子。想到这里,墨鸢不禁神色黯然。她抬头看向窗外,外头风景如画,春色如歌,但她只觉得心中的凄凉又被这热闹的春景加重了几分。
太阳像喝醉酒的大汉,拖着沉重的身躯一点一点沉下去,只剩下娇羞的晚霞,在西边绯红着脸。一片鸟儿从遥远的天边飞过,不知是寒鸦还是大雁。
此时这三人已经在静候酉时的到来。
左等右盼,终于透过门缝看到了街角那个熟悉的身影。小粟直奔门外,一度忘了墨鸢在后头急得跳脚。
“小粟,你胆子是越发大了,就这么直冲冲往外跑,也不怕被发现。”墨鸢左右观察发现没有侍卫,才赶忙一个箭步跑来,先数落了小粟一通。
“侍卫交班期间守卫果然是松懈了不少,现在天色也暗了,不易被他人发觉的。”小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小声嘀咕着。
“哎哟,几年不见,还会分析情势了。要不是我往这些侍卫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我看你现在估计都已经被抓回去打板子了。”三人顿时笑成一团,打闹着向最喧哗的地方走去。
“主子,盛都可真是热闹。”小粟仿佛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都市,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时不时发出赞叹声。
如枳时不时悄悄打量着墨鸢。她今天穿着一身珍珠白的留仙裙,头发只梳了一个平常的发髻,简单插着一只粉水晶发簪和几朵杏花,更衬出她清尘脱俗。腰间系着水芙色丝带,坠着一个绣着鸢尾花的香囊,外面罩着一层淡粉色薄纱,裙子的褶皱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荡开,像一朵流动的花。他低头笑了。
“你在笑什么?”不想墨鸢也正看着他,把他的这一浅笑尽收眼底。
“啊...我是在笑,好久没有这样出来逛逛了,开心。”他慌乱地编了一个理由想搪塞过去。
“尽胡扯,你整日闲云野鹤,天南地北可还有你没去过的地方,还不够你逛的?”墨鸢对他翻了个白眼,在一个花摊面前停下了脚步。
“如枳哥哥这爱耍的心,我看是改不掉了,哈哈。”小粟原一直在后头跟着,听到他们在说话忍不住过来凑句热闹。
“少爷夫人,看看下午刚摘的花,水嫩着呢。”小贩看有顾客走来,赶紧招呼道。又见两人穿着气质不凡,还有侍女相随,更是喜出望外,打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夫人趁着花灯会出来游玩的。
如枳一时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而墨鸢则仿佛没有放在心上,和小粟自然地挑起花来。
“三月桃花连十里,四月蔷薇靠短墙。盛炎果然不一样,现在就有这么多蔷薇花绽放了。”如枳看着堆在眼前的大片蔷薇和郁金香,丰富的颜色让他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寻找了一圈,“有鸢尾花吗?”他决定直接问摆摊的花农。
花农摇摇头,“鸢尾花现在很少人种植了,鸢尾的花期太短,盛炎阳光太强烈,鸢尾能耐寒,但不能见强光,强烈的直射光会灼伤花瓣,引起发焦干枯。可能在北境还有人种吧。加上前几年盛都大多数的鸢尾都染上了黑腐病,损失严重,大家伙后来就改种了其他的花,现在在盛都已经挺少见了。”
“这...”如枳皱了皱眉头,想起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有人卖鸢尾,原来是这个缘故。庆幸自己在盛都的府里种了几盆鸢尾,一直命侍女们细心照看着。
“不一定非得要鸢尾啊,我看这把丁香花也美得很。”墨鸢拿起一把紫白相间的丁香。
“那我要这束重瓣蔷薇。”小粟赶忙把花举起,生怕漏了她这份。
“行,那就要这两个。”
“我这没有鸢尾花,但有画着鸢尾的纸灯笼,你们看要不要拿一个?”花农说着从另一个小摊那拿来几只玲珑的纸灯笼。
只见灯笼上画着大片蓝紫色的鸢尾,和其他画着桃花杏花的灯笼不一样,原本紫蓝色的花看起来竟接近于黑色,与暖暖的光相比,透出一丝犀利感,淡粉白色的桃花杏花则更显温和。
如枳见墨鸢看得出神,便道:“这几个灯笼我们都要了。”
花农很高兴,还硬多塞给他们几支开得正好的樱花。
离开这个小摊,三人往盛都的千秋河走去。
“听说今晚会有很多人在千秋河放花灯祈福,晚上还有挂着灯笼的游船,整条河如同被点着了一样闪闪发亮。”墨鸢时不时闻闻手中的丁香,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
如枳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皎洁的月光静静洒落在她身上,仿若一个遗世独立的玉人,“其实我多想劝你放下,多想让你回归平静的生活,就如同七年前,在寒石崖我对你说的一样。”但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鸢儿,我...”
“主子,快看,那里有人卖鸢尾花!”小粟突然喊起来,拉着墨鸢跑走了。
有些话一旦没说出口,或许就再也没机会再说了。
“这个花怎么卖?"正在小粟准备伸手去拿花时,有一个女子抢先一步把花拿在了手里,开始询问花农。
“这花是我先看到的。”小粟看到花被她拿走,气急败坏喊着。而这个女子只是回头平静看着她。
墨鸢见这人秀眉凤目,眼角眉梢带着一些疏离冷漠,如黑云般的秀发挽着飞天髻,插着流云镶明珠发簪和几支碧玉步摇,穿着浅色烟笼流纱百水裙,手臂上挽着深蓝色披帛。
“好生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初来此地,还是不要招摇得罪他人的好。”墨鸢心想着,便赶忙去拉住小粟。
“你如何证明是你先看到的?”那人拿着花,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着急的小女孩。
“我...我刚刚在街道对面就已经看到了。”小粟回头无助地看向墨鸢。
“怎么,你看到的东西就算是你的吗?”
“这位小姐,打扰你的雅兴实在是抱歉,家中小妹不懂事,这花我们...”
“璧儿,发生什么事了?”墨鸢话音未落,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健步走来,身旁还跟着另一个妙龄姑娘。墨鸢见这男子身着黑色长袍,袖口衣摆处皆绣着金色祥云。宽松的衣服依旧印出他的肌肉轮廓,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但眉宇间又透露着一股读书人的斯文。而他身边那位则姑娘身材纤细,穿着一袭清新的水蓝色衣裳,脖子上带着一个镶着宝石的白玉项圈,步伐轻盈,如玉的肌肤透着淡淡粉红,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干净纯粹,深不见底。
“兄长...”浅衣女子走向那两人。
此时如枳也急忙追来了。
俊男靓女的组合本来就颇吸引人注意,如今看起来,仿佛两路人马要为了一束花大打出手,两边都是一男两女,路人纷纷驻足观看,想看看到底花落谁家,一时之间,竟将这个小摊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如枳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一束花,这位小姐先拿到的。”墨鸢解释着。
“那就让给这位小姐吧。若有冲撞,实在是抱歉。”如枳赶忙道歉,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三人。右丞相府白家俩兄妹,一个当朝公主,这可不是能随便得罪的。如枳只想赶紧带这两人离开。
“诶,相逢即使有缘,今天也是误打误撞,如果三位不嫌弃的话,请到游船上一叙,小酌几杯。”白城敏锐发觉这三人身份不一般。在盛都内还没有他不认识的达官显贵,横空冒出来这一男一女,且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大有身家。想到近年来盛都潜入了不少他国卧底,直觉告诉他应该一探究竟,了解清楚他们的底细。
“我们就不打扰你们的聚会了,家中还有要事,先行一步。”如枳边说边向墨鸢使眼色,墨鸢赶紧行了个礼,便拉着小粟走了。
围观的人不想两边的人都相互道歉谦让起来,见看不到好戏,便也散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三人,白城总觉得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回到游船上,他又细细问了白璧关于她们刚刚的对话。一晚上剩下的时间他都无暇顾及其他。
赤萝看着白城和白璧两人都陷入苦思,觉得没什么趣味,便早早喊累,三人一齐回了白府。
“如枳,你在害怕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快,墨鸢看到他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但她知道,他肯定是在害怕那三个人。
“没什么。”他云淡风轻一笑。
“小粟,你去买些点心过来吧,我有些饿了。”墨鸢支走了小粟,拉着他靠在千秋河的护栏边。“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你早上说阙月阁发生了一些事需要你回来处理,是什么事?”见他一直不说话,她追问道。
他猛然看向她,原来她早都察觉了。
如枳叹了一口气,“刚刚那三人,是白府俩兄妹白城白璧和当今公主赤萝,你没见过。这两年,不知道朝廷如何觉察了阙月阁的存在,并调查到许多我们长期潜伏在盛都的卧底,这些据点一个一个都被准确端掉。几个副阁主派他们的手下接受了一些杀手任务,我们估计是他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走漏了风声,现在他们也生死未明,或许已经被捕。所以现在让我这个阁主回来想办法。”
“阙月阁不是一直只做正经生意吗?卧底也只是探查一些经济情报,没有伤及人命啊。”墨鸢感到心惊,她一直以为阙月阁只是个做生意的江湖帮派,从不知道阙月阁还沾着这样的人命。
如枳锁着眉头,其实他一直没敢跟她说,阙月阁最大的营收来源就是刺杀任务,商人的身份不过是掩饰罢了。
可,这要怎么对她开口。
“总之现在盛都内已经不安全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护你多久,加上左丞相司马逞的造反意图越来越明显,也不知道这个陛下打算怎么应对。所以我一直不愿你来盛都,但又拦不住你。”说到这里,这个潇洒男儿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他无力地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几乎要爆发出来的情绪。他悔恨没法阻拦她,又抱怨自己无力保护好她。
“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墨鸢不知道他承载了这么多的压力,一时不知道如何给他宽慰。
“送你们回去吧。”过了半晌,他才抬头说道。
走回去的路仿佛非常短,一下子就到了墨府。他多希望时间能慢点再慢一点。这一别,不知道多久后才会再见。
“王宫内不一定比外面安全,进了宫一定要事事小心,如果实在没办法,记得用信鸽传信给我,我会尽力想办法混进去帮你。”
“嗯,我知道。你也要好好保重。"
他看看墨鸢,又看看小粟,迟迟舍不得离开。
“我走了。”如枳带着一丝哽咽说完这三个字,便消失在无穷无尽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