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墨鸢到达盛炎的那天起,路过墨府的百姓无一不驻足看向这座宅子。第一次听说有妃子会住在宫外,人人也都好奇这位她国公主有着怎样倾城的容貌,都翘首相盼,想一睹真容。但奈何这个公主还未出过门,门前还日夜交替地驻守着看似凶狠严肃的侍卫。盛都城内的达官显贵也都想借机拜访,与这个将来的皇妃扯上关系,但圣令却传达下来,不让任何人登门叨扰皇妃休息。当期待的事情一直得不到回应,人们的那股新鲜劲马上就会过去。几天过后,大家便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重新专注到自己的生活中。
墨鸢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她每天在府中看着各种书信,以最快的速度了解着这个她阔别了10多年的国家,她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这也是她一开始就提出要在宫外暂住的原因,进了宫可就不如现在这么方便了。
这一天墨鸢早早便醒了。用过早膳之后,她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唉,这么大好的天气,还把自己闷在房里。”小粟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去院子里晒太阳。
“小粟,把我那个梨花木的箱子搬来。”
“啊,来了。”刚走进阳光怀抱的小粟,只得立刻抬脚跑进了房间。
“主子,是这个吗?”不一会儿小粟喘着大气抬进来一个箱子。
“没错。放这就行。”墨鸢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发觉这个小丫头还在原地杵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墨鸢忍不住浅笑一声。
“没什么事了,你出去玩吧。”在墨鸢心里,与其说她是她的侍女,更不如说她是自己的小妹。在自己最难的时候,她救下了这个和她一样陷入生死边缘的小姑娘。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看到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人,却总会莫名其妙多出几分喜欢来。她和自己一起远赴拓辽,现在又来到盛都,一路走来,她一直贴心照顾着墨鸢,从无怨言。墨鸢也不明白,她那小小的身躯里哪来的那么大的能量。更让墨鸢安心的是,哪怕无法完全对她袒露自己的来历,她也不去追问,而是给予自己完全是支持和信任。看起来仿佛是墨鸢救了她,而在墨鸢看来,事实却恰恰相反。
等小粟关上房门,她开始重新专注于自己的“大事”。她不想闲着。这些天,通过皇兄在盛炎安插的眼线她收集了不少盛炎国的信息,但这些远远不够。宫中戒备森严,王宫内的信息很难探查。她想到了林止杉。林止桐的小弟,一品御前侍卫,武功高强,以他为首领保卫着整座宫城。但听闻他天性随性不羁,在王宫内穿梭自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连皇帝也找不着他,这也让林家颇为头疼。
“当年我在盛炎时,这个小弟才刚开始习武呢。小小年纪就能当上御前侍卫,林家的确是人才辈出。”墨鸢正心想着,一个黑色物体突然从窗外飞进来,墨鸢立刻站起身来,警惕地闪避了。等她定眼一看,原来是一朵新鲜绽放的鸢尾花,直直轻落到她刚刚打开的箱子上。
一抬头,印入眼帘的居然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她一时震住了,随后笑容马上从嘴角蔓延到眉梢。或许是不想让这个人看出自己有多高兴,她憋着笑,半撇着嘴走向窗前,“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烟儿,多年不见,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烟儿...”墨鸢止住了笑容,垂下了眼。“如枳,我现在是墨鸢。”
“噢,对,抱歉...一时忘了改口。”本来淡定站在屋檐上的男子此时尴尬得红了脸。他不想让她回忆起那段不开心的过往,便赶紧跳到她窗前说道:“鸢儿,今日三月初九,盛炎最好看的花灯会就在今天,还有烟火,晚上我们出去逛逛,如何?”
“好。”她终于再次抬头看向他。多年未见,他仿佛没有发生丝毫变化。还是爱穿靛蓝色的衣服,腰间束着黑色金边宽腰带。五官仍如雕刻般棱角分明,还有眉心里那颗若隐若现的红痣。剑眉下的桃花眼正深深的看着自己,从他的眼里,墨鸢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看到她眼里重新亮起了光,他稍微放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盛都,又是怎么找到这来的?”墨鸢突然想起这些问题,“再说这府里府外应该都被派了重兵把守,林大将军府也在这附近,你也敢就这么闯进来。”
“最近盛都内谁不知道你这墨府。你之前给我寄书信说要回盛炎,又没说具体时间。其实我知道你迟早会回来,就提前来盛都游玩一遭,顺便来打点一下。正好阙月阁有些事情需要我回盛都处理。这府上把守的人应该还没有本事发现我。”他顿了顿,仿佛有什么想说的话,但又忍着没说出口。终于他还是忍不住了,“那个...你什么时候入宫?”他把眼光转向了别处,想装着不在意的样子。
“三日之后。”墨鸢早清楚他想问什么,她也知道或许他根本就早就知晓答案,所以他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她原本预期自己抵达盛都的那日他就会来,可她等了一日两日,仍不见他的身影。显然他是一直忍着,忍着想来劝自己的心。今天或许是忍不住了。
墨鸢洞察着这一切,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里暗暗想着:“如果他劝我,我一定不能心软。”人就是有这样的逆反心理,当自己想做一件事情时,如果人人劝阻,那么去做的想法就会更加坚定,仿佛排除万难也非做不可。相反,如果没人阻拦妨碍,自己又会反过来质疑自己的决定。
“非入宫不可吗?”他蹙着眉问,但语气平静得仿佛这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是。我想做的事,只能在那个王宫内做到。”
“嗯。我明白。”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看她如此坚定,他知道自己说的话不会管用。如果管用,七年前她就不会要求去拓辽。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前的杏花树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一阵风吹过,光影也在他身上来回晃动,一些被吹落的花瓣飘过来,有些落到他的肩上,有些挂在他的发梢。墨鸢看得出了神,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拍走那些多情的落花。
“那你先准备着,今日酉时我在西北侧门等你,那边守卫松懈一些,虽然走大门也不是不行,但现在你的身份...我看还是低调一些的好,如今盛都城内不如之前那般安全。最好穿简单的素服,不要带面纱,戴面纱反而招摇。现在的你很美,再没有人会对你指指点点。对了,可以带着小粟一起,也好照顾你,我好久没见到她了,那个小丫头估计是第一次来盛都吧。待你们进了宫,估计就再难出来逛了。”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我走了。”男子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转身便消失在她眼前。
“如枳...”墨鸢恍了神,她想起在寒石崖那段温馨简单的时光。他把跌落悬崖的她救回,全力医治,让她捡回一条命,丝毫没有害怕她那被烈火烧伤留下的疤痕,而是慢慢帮她调理修复,他找遍了寒石崖所有的药草,还时常远出寻药。几年下来,她脸上的疤痕居然光复如初,加上一些易容,容貌也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很长一段时间,她从未跟他说自己的过往,她害怕失去这个朋友,甚至担心他会把逃脱的自己押回朝廷,事实证明她是多想。他也从不追问,依旧对她一片赤诚。终于有一天,她选择向他坦白,而他只是一直静静聆听着,时不时拍拍她的肩膀,夸她坚强。在寒石崖的时光是她这生为数不多的轻松欢乐的日子。他们一起出门捕鱼,种菜养花,修补会漏雨的房子,还一起救下了小粟。这个亦兄亦友的男子,从鬼门关拉回她,在她最苦难的时候给她庇护,护她周全,一次次成全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主子,今天街上有花灯会,我们要不要也出门逛逛。”小粟从院子里朝屋里喊。
“去,当然要去。”
墨鸢痴痴地望着他刚刚站过的地方,现在只剩下落花在风中旋转。
“人的命运就像这无助的落花,只能任风摆布,随风飘荡。哪怕在风中舞得再美,也再回不去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