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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道器《易.系辞》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盖道自虚无,始生一气,凝成太极。太极判而阴阳分,天包地外,地处天中。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者是也。由是二生三,三生万物,宇宙间名物理气,无不罗括而包举。是故一者奇数也,二者偶数也,奇偶相乘,参伍错综,阴阳全而万物备矣。

故物由气生,即器由道出。《老子》云:"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无名者,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也;有名者,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也。孔氏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既曰物有本末,岂不以道为之本,器为之末乎?又曰:"事有终始。"岂不以道开其始,而器成其终乎?孔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又曰:"君子不器。"良以握原者可以制化,大受者不可小知。昔轩辕访道于广成,孔子问礼于老氏,①虞廷十六字之心传,圣门一贯之秘旨,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盖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天地有中,人亦同具。秦、汉以降,三教分途,均不识中为何说。《大学》云:"止至善。"止此中也。《中庸》云:"得一善则拳拳服膺。"服此中也。《易.系辞》云:"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存此中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此中国自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以来,列圣相传之大道,而孔子述之以教天下万世者也。

西人不知大道,囿于一偏。原耶稣传教之初心,亦何尝非因俗利导,劝人为善。惜其精义不传,二三生徒妄以私心附会,著书立说:托名耶稣,剿袭佛老之肤言,旁参番回之杂教,敷陈天堂地狱之诡辞,俚鄙固无足论,而又创设无鬼神之说。夫既无鬼神,则天堂地狱又复为谁而设?矧别派分歧,自相矛盾,支离穿凿,聚讼至今,迄莫能折衷一是。究其流弊,皆好事者为之,有识者断弗为所炫惑也。夫道弥纶宇宙,涵盖古今,成人成物,生天生地,〔八卷本增:虽《中庸》、《周易》已详,要非俗儒所能知,〕岂后天形器之学所可等量而观。然《易》独以形上形下发明之者,非举小不足以见大,非践迹不足以穷神。自《大学》亡《格致》一篇,《周礼》阙《冬官》一册,古人名物象数之学,流徙而人于泰西,其工艺之精,遂远非中国所及。盖我务其本,彼逐其末;我晰其精,彼得其粗。我穷事物之理,彼研万物之质。秦、汉以还,中原板荡②,文物无存,学人莫窥制作之原,循空文而空谈性理。于是我堕于虚,彼征诸实。不知虚中有实,实者道也;实中有虚,虚者器也。合之则本末兼赅,分之乃放卷无具。

昔我夫子不尝曰由博返约乎?夫博者何?西人之所骛格致诸门,如一切汽学、光学、化学、数学、重学、天学、地学、电学,而皆不能无所依据,器者是也。约者何?一语已足以包性命之原,〔十四卷本增:而〕通天人之故,道者是也。今西人由外而归中,正所谓由博返约,五方俱入中土,斯即同轨、同文、同伦之见端也。由是本末具,虚实备,理与数合,物与理融,屈计数百年后,其分歧之教必寝衰,而折入于孔孟之正趋;象数之学必研精,而潜通乎性命之枢纽,直可操券而卜之矣。《新序》曰:"强必以霸服,霸必以王朝。"今西人所用皆霸术之绪馀耳。恭维我皇上天亶聪明,宅中驭外,守尧舜文武之法,绍危微精一之传③,宪章王道,抚辑列邦,总揽政教之权衡,博采泰西之技艺。诚使设大、小学馆以育英才,开上下议院以集众益,精理商务,藉植富国之本;简练水陆,用伐强敌之谋。建皇极于黄、农、虞、夏,责臣工以稷、契、皋、夔。由强企霸,由霸图王,四海归仁,万物得所,于以拓车书大一统之宏规而无难矣。猗欤体哉!拭目而俟之已。

观《易.系》下传第二章,包牺、神农、尧、舜诸帝,以及后世圣人之制器尚象,莫非斯道之流行,器固不能离乎道。又《阴符经》谓:"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则道又寓于器中矣。盖太极未判,形体未坏者,即乾坤成列,絪缊元气,而易立乎其中。乾坤毁即形体已坏,无以见易,是朴散而为器,不得谓之道矣。然道之见端不能不散而为器。凡天下有名相者,莫非道朴之所散。道非器则无以显其用,器非道则无以资其生。所谓物由气生,即器由道出。《中庸》曰:"率性之谓道。"《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故天下无离性之道,亦天下无离阴阳之器。凡有性必有情,有体必有用。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即性也。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即情也。寂然不动无声无臭者,道之体;感而遂通有情有信者,道之用。欲澄其体妙其用,错综变化,必不外乎易道。故庄子《南华经.天地外篇》云:"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汛观,而万物之应备。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即形而上焉者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即形而下焉者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兼者合而一之之义,分而两则道、器离矣。其所论精当,虽圣人复生不易斯言矣。溯自三代以上,君师合一,政教并行。三代以降,君师判位,政教殊途,不讲精一执中之旨。名曰教师孔、孟,政法唐、虞,实则徒托空言,未能躬行实践,岂但失《周官.考工》之政而已哉!然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为万世不易之大经。大本篇中所谓法可变而道不可变者。惟愿我师彼法,必须守经固本;彼师我道,亦知王者法天。彼此洞识阴阳造化之几,形上形下之旨,无分畛域,永息兵戈,庶几一道同风之盛,不难复见于今日。余拭目而俟之矣。⑤

[注释]

①轩辕——黄帝。黄帝访道于广成子,《庄子.在宥》载之甚详。孔子问礼于老氏(老子),见《史记.孔子世家》。虞廷,尧时王朝。十六字心传,即古文《尚书.大禹谟》中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宋代道学家将它视为尧、舜、禹一代一代相传的心学原则。

②板荡——以《诗经.大雅》的《板》、《荡》二篇讽刺周厉王的政治无道,借指政治混乱、社会不安。

③绍危精——绍,继承。危微精一,是《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唯一,允执厥中"十六字心传的省称。

④黄、农、虞、夏、契、皋、夔——黄,黄帝。农,神农。虞,舜。夏,夏朝。稷,后稷,周人始祖。契,商人始祖。皋,皋陶谟。稷、契、皋陶谟、夔,皆尧舜时官吏。

⑤从"观《易.系》下传第二章"到"余拭目而俟之矣",系八卷本《道器》篇后增写的附言。

学校上①学校者,造就人才之地,治天下之大本也。古者家有塾,党有庠,州有序,国有学,比年人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而又教以弦诵,舒其性情。故其时博学者多,成材者众也。比及后世,学校之制废,人各延师以课其子弟。穷民之无力者荒嬉颓废,目不识丁,竟罔知天地古今为何物,而蔑伦悖理之事因之层出不穷。此皆学校不讲之故也。〔十四卷本增:先王之意,必使治天下之学皆出于学校,而后所设学校非虚,其法始备,此学所以为养士之要,而上古人才所以出于学校者独感也。自后簿书、典例、钱谷、讼狱,一切委之俗吏,而六艺之学亦渐废而不讲。遂以学校为无当缓急,而其所谓学校者,科举嚣争,熏心富贵。上以势利诱之,下亦以势利应之。学校废而书院兴,书院之设原所以集士子而课以艺学,使之明习当世之务,而为国家之用。今日虽有书院,而士子依然散居里巷,绝少肄业其中;间或有之,亦无程范,听其来去自由。虽有山长,不过操衡文甲乙之权,而无师表训导之责。届试期则聚士子而课以文,尽一日之长。所作不过尘羹土饭,陈陈相因之语,于国家利病,政治得失,未尝一及。而天文、格致②、历算等学,则又绝口不谈。其有讲实学,严课程,以文章砥砺,务为有用之学者,千不得一二。由是言之,书院之设,本所以育才,适所以锢才,虽多亦奚以为哉!〕今泰西各国犹有古风,〔十四卷本增:礼失而求诸野,其信然欤!迹〕其学校规制大略相同,而德国尤为明备。学之大、小各有次第。乡塾散置民间,由贫家子弟而设,由地方官集资经理。无论贵贱男女,自五岁后皆须入学,不入学者罪其父母。(即下至聋、瞽、喑、哑残疾之人,亦莫不有学,使习一艺以自养其天刑之躯。立学之法可谓无微不至矣。)初训以幼学,间附数学入门、本国地理等书。生徒百数以内者一师训之,百数以外至千数则分数班。每班必有一师。此班学满乃迁彼班,依次递升,不容躐等。③察其贫者免出脩脯④,稍赡者半之。郡院学者之脩脯,亦不过一钱至半元而止。院中生徒亦分数班。班有专师,有专教算学之师,有专教格物之师,有专教重学、理学、史鉴、舆地、绘画、各国语言文字之师。期满考列上等,则各就其艺能,或入实学院,或入技艺院。其实学分上下两院,皆以实学为主,约分十三班。初入院在末班,每班留学一年,阅十三年遍历诸班,方能出院。上院考出,入太学院,免三年军籍。下院虽列首班,仍充军籍,三年可入技艺等院。太学之掌教,必名望出众、才识兼优者,方膺此任。院中书籍、图画、仪器无一不备。

一经学、二法学、三智学、四医学。经学者,教中之学(即耶稣、天主之类)。法学者,考古今政事利弊异同,及奉使外国,修辞通商,有关国例之事。智学者,格物、性理、文字语言之类。医学者,统核全身内、外诸部位经络表里功用、病源、制配药品、胎产接生诸法。技艺院者,汽机、电报、采矿、陶冶、制炼、织造等事。格物院与技艺院略同。大抵多原于数学,数学则以《几何原本》为宗。其次力学(力学者考究各物之力量)。化学考核金石、植物、胎卵、湿化各物化生之理。其次为天学,测步、五星、七政之交会伏留。其次为航海之学,必娴于地理、测量、驾驶者,方能知船行何度,水性何宜,台飓、沙礁若何趋避。武学院课与实学院同,但多武艺、兵法、御马诸务。通商院则以数学、银学、文字三者为宗,其于各国方言土产、水路陆程、税则和约,以及钱币银单、条规则例、公司保险各事,无不传习。农政院、丹青院、津乐院、师道院、宣道院、女学院、训瞽院、训聋喑院、训孤子院、训罪童院、养废疾院,更有文会、夜学、印书会、新闻馆。别有大书院九处,书籍甚富,听人观览借钞,但不能携之出院。每岁发国帑以赡生徒⑤。其教法之详,教思之广如此。

大抵泰西各国教育人才之道计有三事:曰学校,曰新闻报馆,曰书籍馆。而学校又有三等:一初学,以七岁至十五岁为度,求粗通文算,浅略地球史志为准,聪颖者可兼学他国语言文字;中学以十五岁至二十一岁为度,穷究各学,分门别类,无一不赅;上学以二十一岁、二十六岁上下为度,至此则精益求精,每有由故得新,自创一事,为绝无仅有者。

夫欲制胜于人,必尽知其成法,而后能变通,而后能克敌。彼萃数十国人材,穷数百年智力,掷亿万兆资财而后得之,勒为成书,公诸人而不私诸己,广其学而不秘其传者,何也?彼实窃我中国古圣之绪馀,精益求精,以还之中国。虽欲自私自秘焉,而天有所不许也。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彼泥古不化,诋为异学,甘守固陋以受制于人者,皆未之思耳。今中国既设同文、方言各馆、水师、武备各堂,历有年所,而诸学尚未深通,制造率仗西匠,未闻有别出心裁创一奇器者,技艺未专,而授受之道未得也。〔十四卷本增:尚冀深通中西文字兼精一艺者,〕诚能将西国有用之书,条分缕晰,译出华文,颁行天下各书院,俾人人得而学之。〔十四卷本增:译书者不但深通中西文学,尤必于所译一门,精求博考,言之方能透达。若非融会其理,必至语多费解,仅称述皮毛而已。〕以中国幅员之广,人材之众,竭其聪明才力,何难驾西人而上之哉!

客有问于林乐知曰:"日本全国土地仅抵中国三十分之一耳,人民止十分之一,何以和局一裂,寡反胜多?岂躯干巨伟者反逊于侏儒哉?"林曰:"子第知多寡之殊,而不知变通之故也。中日之战,人皆谓中可胜东。及其不胜,不但子不解其故,天下万国亦皆不解。然而静参默会,竟无一毫之可疑。试为之穷源竟委,以释疑团。日本欲与中国战,预备战具於二十年前,而无时或懈。其体国经野,兴利除弊,富国强兵,皆战胜之端也。而尤要者,莫如明治初年召卓有才识之亲王、大臣四十九人,分往泰西,且赐宴饯行而语之曰:’余誓扫除旧弊,式焕新猷⑥,俾吾国臣民无一不登诸衽席。夫古之泰西贫且弱也,今乃一变而富且强,必非无因。汝往哉!于其益国利民之政,细心考察,--一笔之于书,俾可采择施行,并聘奇才异能之士以来导余先路。且西国读书兼重女子,以其嫁后生育男女,幼时秉母教为多。汝其选聪慧女子挈往西国女塾,讲究学问课程,为吾国振兴女学之基。’诸王大臣奉命,于是遍游列国,考察技艺,观风问俗,且访延名师四百九十人回国,以设学校,以佐政治。迄今尚时选真才,分赴列国,精习语言文字、技艺制造。用是以一海岛而胜三十倍之大国,以四十兆之侏儒而胜四百兆之丈夫。不在城高池深、炮台坚、战舰利、大炮远也,亦不在将猛兵锐、粮饷富也,而在变通新政,游学用贤,效法泰西之学校、日报、书库三大端也。"今盛杏荪观察知自强之道⑦,以作育人材为本;求才之道,以设学堂为先,故在津仿西法创立博文书院,拟设头等、二等学堂各一所,以资造就人材。惟二等学堂功课必须四年方能升入头等学堂。功课亦必须四年方能造入专门之学,不能躐等。现拟通融求速,二等学堂本年即由天津、上海、**等处先招已通小学第三年功夫者三十名,列作头班,已通第二年功夫者三十名列作二班,已通第一年功夫者三十名列作三班,来年再续招三十名列作四班,合成一百二十名为额。第二年起,每年即可拨出头班三十名升入头等学堂,其余以次递升,仍每年挑选三十名入堂补四班之额。源源不绝。此泰西所谓小学堂也。至头等学堂,本年先招已通大学堂第一年功夫者三十名,列作末班,来年即可升列第三班,并取二等之第一班三十名升补头等第四班之缺。嗣后按年递升,亦以一百二十名为额。至第四年,头等头班三十名准给考单,挑选出堂,或派赴外洋分途历练,或酌量委派洋务职事。此外国所谓大学堂也。

按中国二十三行省,地土之大,人民之多,当此之时,需才之急,较泰西各国尤众。查欧、美两洲,英、俄、法、德、美大国,小学堂各有数万所,中学堂逾千所,大学堂数虽少,而规模广大,国家因设上中下学堂经费之巨,已于七国学校数目详言之矣。〔八卷本增:其工艺院分为数等:第一等教格致、机器、图绘、化学;第二等教贫民子女成就一艺,便于营生;第三等课习工艺,日夜无间;第四等不能尽教各艺,惟视学弊所学而后教之;第五等教习工艺中最要之件。英国有此等书院,故工艺日精,国势日盛。德国近造一院,费银至二十二万,教人织布、造线、及辨珍珠、玉石、钻石、矿质等事。法之巴黎、荷兰之展华必士葛,亦皆仿建。德国更有第三等书院,专于夜间教机器、格致、制造之技,盖贫民日间操作,夜间则休息,可乘间而学耳。普国败于拿破仑第一,举国为其臣妾。其贤相施泰因曰:"欲雪此耻辱,非先教育国民发扬其爱国之心不可。"普王符里持力盛林曰:"虽国之面积缩小,对外之国威坠地,然吾等宜养内心之力,务发扬内心之光辉,今后尽力于国民之教育,是朕所深望。"其将军毛奇曰:"普国制胜邻国之功,宜归之小学校教育。"诚哉此言!普为法败后六十余年,不独国能自立,且能胜法,实由于教育之普。此史家之所宜普知也。〕如我国能仿俄国或日本,衰弱之时痛除积痼,幡然一变,各省亦援照西法,广开学堂书院,认真讲求,较盛观察所设者规模宏敞,则各艺人材何患不出?自足与泰西争强竞胜矣⑧!

[注释]

①五卷本原题为《学校》,因八卷本增写《学校下》,并将《学校》改题为《学校上》,故本篇用改动后题名。

②格致——出《礼记.大学》"格物""致知"之省,清末指一切自然科学。

③躐(liè)等——逾越等级,语出《礼记.学记》。

④脩脯——脩与脯原都指干肉,此指学费,语出《礼记.少议》、《论语.述而》。

⑤国帑(tǎng)——国库,国库所藏金帛货币。

⑥式焕新猷——式,语词。焕,焕然、焕发。猷,谋划、策略。式焕新猷,推出、宏扬新的国策。

⑦盛杏荪——即盛宣怀,江苏武进人,杏荪为其字,又字幼勖,号愚斋、止叟。1870年入李鸿章幕府,颇得李信任。1873年任轮船招商会办,后为督办。后又办电报局、华盛纺织总厂,为主办者。1879年,署天津河间兵备道、天津海关道。后又接办汉阳铁厂、萍乡煤矿等等,是李鸿章洋务运动最得力的干将之一,也是近代工商业的著名实业家。郑观应与盛的关系极好,是盛的得力助手之一。

⑧"客有问于林乐知曰"到"自足与泰西争强竞胜矣",系十四卷本《学校上》篇后增写的附言。

学校上①学校者,造就人才之地,治天下之大本也。古者家有塾,党有庠,州有序,国有学。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故其时博学者多,成材者众也。比及后世,学校之制废,人各延师以课其子弟,穷民之无力者荒嬉坐废,莫辨之无,竟罔知天地古今为何物,而蔑伦悖理之事时见于通都大邑,此皆学校不讲之故也。(学校废而书院兴,原所以集士子而课以艺学,使之明习世务,而为国用。乃今日虽有书院,而士子依然散居里巷,绝少肄业其中;间或有之,亦无程范,听其来去自由。虽有山长,不过操衡文甲乙之权,而无师表训导之责。届试期,则聚士子而课以文,尽一日之长。所作不过尘羹土饭,陈陈相因之语,于国家利病,政治得失,未尝一及。而天文、格致、历算等学,则又绝口不谈。其有讲实学,严课程,以文章砥砺②,务为有用之学者,千不得一、二。书院虽多亦奚为哉!)今泰西各国犹有古风,礼失而求诸野,其信然欤!迹其学校规制,大略相同,而德国尤为明备。学之大、小各有次第,乡塾散置民间,为贫家子弟而设,由地方官集资经理。无论贵贱男女,自六岁后皆须入学,不入学者罪其父母。先入小学堂,教以浅近文理、地图、算法、史事、格致之属。小学成后,选入中学堂。所学名类甚多,名曰普通学,如国教、格致、算学、地理、史事、绘图、体操、兵队操,本国行文法、外国言语文字行文法皆须全习,惟外国文字只兼习一国。无论大、小学堂,皆有讲国教一门,皆有学兵队之操场。

日本之教科名伦理科,所讲皆人伦道德之事,其大义本教育敕语,旁参五经四书及泰西伦理。学生中学校毕业,则发给凭照,自此以后文、武分途,或文或武各听其便。习文事者,入高等专门学校习专门之学。凡可称高等专门学校者,如高等师范、高等商业、高等工业、医学专门、东京美术(即绘画、雕刻、嵌钿、铸冶之技)、东京外国语、东京音乐皆是(此外尚有女子高等师范,为女子专门学校)。若欲入分科大学,先入高等学校修豫备科。科分三部:第一部为法科、文科,第二部为理(即格致)、农、工,第三部为医学。门径既识,然后入大学。校中分科专习,科分六门,即法、文、理、农、工、医六者,但较豫备科为专精耳。分科毕业,发给凭照,略如中国举人。其愿再学者,入大学院以精究奥义。大学院毕业领照,则如进士翰林矣。凡习武备者,自幼年学校毕业入营,但学为弁半年。若从中学毕业,选拔入营,则须先学为兵半年,再学为弁半年,然后同升入士官学校,名为候补士官生。命名士官,盖取三代庠序之称曰士,卒伍之称亦曰士之遗意。教以战术(兼战史)、兵器(即军械)、地形(兼测绘)、筑城(即工程)、军制、卫生、马学(卫生与军医殊,马术与骑术殊)等事。一年毕业为试用士官,再入营练习士官之事半年,国家即用为各军少尉,位如中国千总。自少尉以上,曰中尉、大尉,如守备、都司。官至少尉后,可在本营叙劳升转(若充兵出身,非战时不得为士官,至特务曹长而止。特务曹长位如中国把总)。其自少尉、中尉之中入陆军大学校,以储参谋之资。自大尉而上,曰少佐、中佐、大佐,略如游击,参将、副将。再上曰少将、中将、大将,则位如提、镇、总统矣。凡愿习水师者,先入海军兵学校,三年毕业为候补少尉,在舰练习一年,此一年中须远航一次。其隽秀者升入海军大学校。查海、陆大学校,其体制与文事大学校颇殊。

泰西各国学制不同,入学之岁亦不同,然其用意事事相同。故大中小学年限,无论文、武,大率三四五年不等。等级渐深者,子目亦渐多。学生多则班数亦多,然每班不过数十人。此班学满即迁彼班,依次递升,不容躐等。小学堂于来学之生徒,察其贫者免取脩脯,稍赡者半之③。中学堂(即普通学)之脩脯亦廉。

此外国学校教士官人之大略也。

中国亟宜参酌中、外成法教育人材,文、武并重,仿日本设文部大臣,并分司责任(一蒙学、一普通、一专门、一编译、一会计、一典试、一巡查)。聘中外专门名家,选择各国有用之书,编定蒙学普通专门课本,颁行各省。并通饬疆吏督同地方绅商就地筹款,及慨捐钜资,相助者报部奖励。务使各州县遍设小学、中学,各省设高等大学,一体认真,由浅入深,不容躐等。各州、县、省会学堂生徒之课艺,凡自备资斧游学外邦,专习一艺,回国者准给凭照,优奖录用,则人材日出,何患不能与东、西各国争胜乎?且中国向无工艺院,故贫民子女无业谋生者多。倘各处设院教其各成一艺,俾糊口有资,自不至流为盗贼。闻泰西工艺院急于文学院,以工艺一事,非但有益商务,且有益人心。院中课习制造、机器、织布、造线、缝纫、攻玉,以及考察药性与化学等类,教分五等(事详篇末)。中国生齿日繁,生计日绌,所以工艺学堂亦今世之亟务也。

[注释]

①此篇八卷本因基本是重新写的,故与五卷本的《学校》篇并列收编。

②砥砺——磨刀石,又用为动词指磨炼、磨砺,此即是。

③赡(shàn)——宽裕、充足。

学校下①孔子论学道之功,循序而进,譬诸升堂入室。余谓读书之功,亦循序而进,譬诸自地登楼。中国师道日衰,教术日坏,无博学通儒克胜教习之任,无师范学校以养教习之材,故为师者类皆迂儒老生,终身从事于章句之学,帖括之艺。试问以五洲形势、列国政治、历朝史鉴、诸子百家、天算、动植、形声、格致之学,皆懵然漠然,不知所对。其课徒也,曰五经,曰古文。五经将以通圣人之道,古文将以开童子之智,斯固然矣。特是五经中有童子能解之篇,有童子不能解之篇。其述往事而无议论之文,童子所能解;其讲性理道德之学,童子所不能解。今乃取其难解,略其易解,以为圣人之道义尽在于此,童子虽不能解,必令读之。犹大言曰:士子读书所以通圣人之道。欲通圣人之道,须通圣人之经;欲通圣人之经,非童而习之不为功。是以黄口小童,人塾数月,先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之语腾跃于口,洋溢于耳;继而读《中庸》,读《论》、《孟》;四书读竣,又习五经。然膏继晷②,朝夕从事于斯,彼其用心将为考试之题目耳,制艺之取材耳,于义理无所讲究也,于文法无所留意也。故有读书六、七年徒以多记为功,不辨菽麦;故名为读圣人书,学圣人道,实则蠢愚迂谬不可响迩,腹笥空虚毫无心得③,岂非可笑耶?岂非可悲耶?

凡人之灵有悟性、有记性,教童子者导之以悟性甚易,强之以记性甚难。试观五尺之童,有人讲一笑谈故事,彼即入于耳,会于心,牢记不忘,津津乐道。若课以数行《学》、《庸》,彼罔然不知所解,口吟终日尚难背诵,为之师者又从而殴之。于是童子以读书为至苦,就学校如就囹圄,对师长如对狱吏,恒思半途废业,弃文就武。

夫《大学》之道,至于平天下,《中庸》之德,至于无声臭,《论语》讲仁义道德之事,《孟子》言尽心养气之功,吾恐老儒经生亦难悉其底蕴。今以老儒经生所难解者,而教数龄之学童,知其必不能解也,而犹然授之,非天下至愚者不为也。况今之为师者,当讲解时不过将各家注释翻诵一遍,苟且塞责而已。设有颖慧子弟问先生,何谓明德,何谓至诚,何谓用力于仁,何谓浩然之气,将舌桥口怯④,甚或恼羞为怒,斥子弟不敬而深责之,俾不敢复言。若此,非贼人子弟乎?非锢蔽智慧乎?

然则如何而可?曰初学蒙童每日授以方字,逐字讲解意义,不防悉用土音,每日以识二十字为限。俟识二千余字,即选《二十四孝》、《二十四悌》、《学堂日记》、《感应篇图说》、《阴隲文图证》等书,先取目前有形之物、日用寻常之事,或俗语浅文,或韵言歌诀,使其易于索解,易于记诵者编为三百课,配以石印绘图。每晚为讲一课,随令还讲,即加句读,作为次日之生书。次晚背诵无讹再上第二课。每早仍添识新字,以满六千字而止。(由《说文》中挑出六千字,分别繁、要、简三种,均刻本板,用坚硬之洋纸刷印,切成方字,每生各给字一匣,务必读识二千余字方准读书。)此第一年功课也。次年,仍兼温字义,取《家语》、《国策》子史等书文义浅近者及地舆算法(孔教有礼、乐、射、御、书、数六门,今之学校纵不能全授,而礼仪、体操、算法是人生日用必不可少者。盖不知礼无以立,不知体操无以卫生,不知算法无以谋生)、各国人物风俗诙谐故事,编成三百课,仍随解随读,兼温旧课。此第二年功课也。再次年,择《国策》、《史记》、《汉书》等文理稍深、篇幅较长者,仍选三百课,随讲随读,兼温字义。此第三年功课也。

合计三年后,有六千字义烂熟胸中,有九百课由浅入深之书本,而谓不能融会义理乎?后授之以四书五经,有不声入心通乎?其开笔联句之法,或函牍,或故事,或新闻,先由一二句至三四句,扩充至数十句、数百句。苟文理通顺自成段落,即谓之作文。岂若世俗做破、承、起讲⑤,方谓开笔耶?然做破、承、起讲,实亦基础于此矣。夫如是,教者不劳,而读者有味,愈读而愈有精神,愈有意味。何不仿而行之。

或谓中国小学堂宜仿德国小学堂章程:教分七班,每年历一班。学分十课:一曰经学,以中国十三经之大义,择其浅近而切于伦常日用者训之,以培其德行也;二曰读中国书,凡华人不能不通华文,上而章句,中而论说辩难,下而浅近往来书牍,虽文理有浅深,而学徒皆不可以不通也;三曰算学,以西算为主;四曰地舆,以中国地理为主,旁及各国之地舆;五曰史学,以中国史学及外国近百年之史学为主,其外国古史稍明大概足矣;六曰生物植物学;七曰格致学;八曰画图学;九曰体操;十曰习中国字。小学堂为本国通用之学而设,故不及外国文字功课。其欲子弟大成者,则有中学堂与溥通学在⑥。

[注释]

①此篇系八卷本所增。

②然膏继晷——膏,灯油灯烛,此指灯。晷(guǐ),日影、白天。然,通"燃"。然膏继晷,意为夜以继日,原作"焚膏继晷",语出韩愈《进学解》。

③腹笥——笥,书箱。腹笥,指记颂的书籍。

④舌桥口怯——舌桥,舌头举起,但张口无语。口怯,说话结结巴巴,胆怯嗫嚅。舌桥口怯,犹言张口结舌。

⑤破、承、起讲——八股文的起首,即破题、承题、起讲。

⑥从"或谓中国小学堂"到"则有中学堂与溥通学在",系八卷本《学校下》的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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