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学今之自命正人者,动以不谈洋务为高,见有讲求西学者,则斥之曰名教罪人、士林败类。噫!今日之缅甸、越南,其高人亦岂少哉!其贤者蹈海而沉湘,不贤者靦颜而苟活耳①。沟渎之谅②,于天时人事何裨乎?且今日之洋务,〔十四卷本增:犹时务也,欲救时弊,自当对症以发药。〕如君父之有危疾也,为忠臣孝子者,将百计求医而学医乎?抑痛诋医之不可恃,不求不学,誓以身殉,而坐视其死亡乎?然则西学之当讲不当讲,亦可不烦言而解矣。
古曰:"通天地人之谓儒。"又曰:"一物不知,儒者所耻。"今彼之所谓天学者,以天文为纲,而一切算法、历法、电学、光学诸艺,皆由天学以推至其极者也。所谓地学者,以地舆为纲,而一切测量、经纬、种植、车舟、兵阵诸艺,皆由地学以推至其极者也。〔十四卷本增:中国独京师有天文台,讲求者甚少。查西国无县不有天文台、地理会,讲求者甚多。日本亦有天文台二十处,地理会设已多年。法国之地理会岁铸金牌数枚,以赠各国测地之士。英京伦敦旧有地理会,纵论古今沿革,探讨舆地源流。入是会者,尤多学问渊博之士。近复辟会聚议,遣人分往各部探地者刻已陆续回英。其赴亚非利加者共有一百五十人,以栗味斯敦为首,自西历一千八百七十八年十二月十四日由伦敦起程,南往亚非利加。其领袖者道卒,有一弱冠少年起而代领,相率前进,至罢倍凹地方访寻金、银各矿,知前人传述不尽可信,而所过之处亦有前人所未至者,均笔之于书,泰西考核地理,不惮缒幽凿险③,以资印证,宜其精辟罕俦也。亚墨利加洲之中境,近闻新立一格致会,其领袖者名夏而纳,素精舆地之学,足迹所涉,遍跨数洲。其经费半由该处某富商捐助,半由法国公家核给。乃选人四出探察物产,详别道里,如其物能自取携者,则挈以归,否则,画图贴说,储诸夹袋,亦足以资考订,而勒之成书。章程极为尽善。我国亦当仿而行之,以资多识。〕所谓人学者,以方言文字为纲,而一切政教、刑法、食货、制造、商贾、工技诸艺,皆由人学以推至其极者也。皆有益于国计民生,非奇技淫巧之谓也。此外,有剽窃皮毛、好名嗜利者,则震惊他人之强盛,而推崇过当,但供谈剧,亦实不能知其强盛之所以然,此则无本之学,不足登大雅之林也。
夫所贵乎通儒者,博古通今,审时度势。不薄待他人,亦不至震骇他人;不务匿己长,亦不敢回护已短,而后能建非常之业,为非常之人。中外通商已数十载,事机迭出,肆应乏才,不于今日急求忠智之士,使练达西国制造、文字、朝章、政令、风化,将何以维大局制强邻乎?且天下之事业、文章、学问、术艺,未有不积小以成高大,由浅近而臻深远者,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是也。〔西人谓华人所学西法,皆浅尝辄止,有名无实。盖总其事者,不精其学,未识师授优劣,课艺高下,往往为人矇昧,所以学生〔十四卷本增:所习〕每况愈下,不如人。〔十四卷本增:西报云:日本幼孩已得教训,与泰酉不甚相悬。其教习之法,仿照英国北省章程:男女皆分塾督教,穷究诸学,博考各国疆域甚详。其房屋亦高大爽垲,并令学徒通晓保养身体脏腑方法,虽英之伦敦、法之巴黎斯学校,亦无以复加云。〕)论泰西之学,派别条分,商政、兵法、造船、制器,以及农、渔、牧、矿诸务,实无一不精,而皆导其源于汽学、光学、化学、电学,以操御水、御火、御风、御电之权衡,故能凿混沌之窍,而夺造化之功。方其授学伊始,易知易能,不以粗浅为羞,反以躐等为戒。迨年日长,学日深,层累而上,渐沈浸于史记、算法、格致、化学诸家,此力学者之所以多,而成名者亦弥众也。今人自居学者,而目不睹诸子之书,耳不闻列朝之史,以为西法创自西人,或诧为巧不可阶,或斥为卑无足道。噫!异矣!
昔大挠定甲子,神农造耒耜,史皇创文字,轩辕制衣冠,蚩尤作五兵,汤作飞车,挥作弓,夷牟作矢,当其创造之始,亦何尝不惊人耳目,各树神奇。况夫星气之占始于臾区,勾股之学始于隶首,地图之学始于髀盖④,九章之术始于《周礼》⑤。〔十四卷本增:地圆之说创自管子。〕不仅此也,浑天之制昉于玑衡,则测量有自来矣。公输子削木人为御,墨翟刻木鸢而飞,武侯作木牛流马,则机器有自来矣。〔十四卷本增:祖冲之之千里船,不因风水,施机自运,杨么之楼船,双轮激水,行驰如飞,则轮船有自来矣。〕秋官象胥,郑注译官,则翻译有自来矣。阳燧取明火于日,方诸取明水于月,则格物有自来矣。一则化学,古所载烁金腐水,离木同重,体合类异,二体不合不类。此化学之出于我也。一则重学,古所谓均发,均悬轻重而发绝,其不均也均,其绝也莫绝。此重学之出于我也。一则光学,古云"临鉴立影":二光夹一光,足被下光,故成影于上,首被上光,故成影于下,近中所鉴大影亦大,远中所鉴小影亦小。此光学之出于我也。一则气学,《亢仓子》:"蜕地之谓水,蜕水之谓气"。此气学之出于我也。一则电学,《关尹子》:"石击石生光",雷电缘气以生,亦可为之;《淮南子》:"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十四卷本增:磁石引针,琥珀拾芥。〕"此电学之出于我也。
古神圣兴物以备民用,曰形、曰象、曰数、曰器、曰物,皆实征诸事,非虚测其理也。童子就学,教以书数,穷理精艺,实基于此。〔十四卷本增:(余见同乡幼童读书数年,非但不知地理、算学、应对礼节,欲其作一文写一信亦不能。竟有读书十余年或数十年并不识权衡斗量数目,惟专攻八股而已。且见读书久者,其背如驼,盖缘终日伏案读书写字,未教以舒筋活络养生之法,亦无礼、乐、射、御、书、算六艺之学故也。)〕自学者骛虚而避实,遂以浮华无实之八股与小楷试帖之专工,汩没性灵,虚费时日,率天下而入于无用之地,而中学日见其荒,西学遂莫窥其蕴矣。不知我所固有者,西人特踵而行之,运以精心,持以定力,造诣精深,渊乎莫测。所谓礼失而求诸野者,此其时也。近人江慎修融贯中西测算⑥,兼能制造奇器,尝制木牛以耕,造木驴代步,应声筒之制亦先生创之,谁谓中人巧思独逊西人哉?以中国本有之学还之于中国,是犹取之外厩,纳之内厩,尚鳃鳃焉谓西人之学中国所未有⑦,乃必归美于西人。西人能读中国书者不将揶揄之乎?
尤有进焉者,国于天地,必有与立,〔十四卷本增:究其〕盛衰兴废,〔十四卷本增:固〕各有所以致此之由。学校者人才所由出,人才者国势所由强,故泰西之强强于学,非强于人也。然则欲与之争强,非徒在枪炮战舰也,强在学中国之学,而又学其所学也。今之学其学者,不过粗通文字语言,为一己谋衣食,彼自有其精微广大之处,何尝稍涉藩篱?故善学者必先明本末,更明所谓大本末而后可。以西学言之,如格致制造等学其本也(各国最重格致之学,英国格致会颇多,获益甚大,讲求格致新法者约十万人),语言文字其末也。合而言之,则中学其本也,西学其末也。主以中学,辅以西学。知其缓急,审其变通,操纵刚柔,洞达政体。教学之效,其在兹乎。
或者曰:"如子之言,其将废时文而以西学考试耶?必以西学为足以培植人材,是时文不足用也。然何以数百年来,科举之制未尝变易,而人材辈出?近时如林文忠、胡文忠、曾文正诸公⑧,皆以词科出身,掌握兵权,平定发、捻、回、苗⑨,功烈垂诸竹帛,声名播于寰区。此数公者,何尝从西学中一为考究耶?况今京师则有同文馆,各省则有广方言馆、水师武备学堂,以西学培植人材,可谓盛矣!然卒未闻有杰出之士,非常之才,有裨于国计民生者出乎其间。然则西学之效果何在欤?"余曰不然。方今各国之人航海东来,实创千古未有之局。而一切交涉之事,亦数千百年以来所未有之科条。而犹拘守旧法,蹈常习故,其将何以御外侮,固邦本哉?且以西学与时文相较,则时文重而西学轻也。上之所重,下必有甚焉者矣;上之所轻,下必有不屑为者矣。若夫胡、曾诸巨公,皆少年登第,抛弃八股敲门砖,重研精于经济之学,故能出身加民,立功不朽。是科第以斯人重,非人材从八股出也。是以时文不废,则实学不兴;西学不重,则奇才不出。必以重时文者而移之于重西学,俾人人知所趋向鼓舞而振兴之。数年之后有不人才济济者,吾不信也。况向时发逆、回、苗,皆乌合之众,非比日本、泰西训练节制之师。使移胡、曾诸公于今日,亦必讲求西法乃足御外侮耳。至如广方言馆、同文馆,虽罗致英才,聘师教习,要亦不过只学言语文字,若夫天文、舆地、算学、化学,直不过粗习皮毛而已。他如水师武备学堂,仅设于通商口岸,为数无多,且皆未能悉照西法认真学习,不如科甲之重,轻视武员,良以上不重之,故下亦不好。世家子弟皆不屑就,恒招募窭人子下及舆台贱役之子弟入充学生⑩⑿。况督理非人,教习充数,专精研习,曾无一生,何得有杰出之士成非常之才耶?呜呼,亚洲之事亟矣!强邻窥伺,祸患方萌,安可拘守成法哉⑩⑾?
[注释]
①靦(tiǎn)颜——惭愧相,厚颜无耻相。
②沟渎之谅——语出《论语.宪问》,意为遵守讲究小的礼义之节而在小沟渠中自杀。本文用指对那些"蹈海而沉湘"与"动以不谈洋务为高"的讽刺。
③不惮缒幽凿险——惮,惧怕、畏惧。缒,用绳系住放下去。幽,山谷、深沟。凿险,开凿险地。不惮缒幽凿险,指不怕危难而深入险地。
④髀盖——《周髀算经》记载的盖天说。此以前的"大挠定甲子"至"勾股之学始于隶首",见于《世本.作篇》。
⑤九章之术——即算术、数学。
⑥江慎修——即江永,江西婺源人,清代著名经学家、音韵学家、科学家。在科学技术方面,尤长于天文、数算。
⑦鳃鳃(xī)——恐惧、自悲。
⑧林文忠,即林则徐,文忠为其死后谥号,下胡文忠之"文忠"与曾文正之"文正"亦皆为谥号。此下所言"平定发捻回苗",指林则徐后任陕甘总督与云贵总督时镇压当地少数民族起义、任钦差大臣时赴广西镇压拜上帝会之事。胡文忠,即胡林翼,湖南益阳人,字贶生,号润芝,道光进士。其"平定……"事指:胡任贵州镇远知府时镇压苗民与湖南李元发起义及瓮安榔军,后又与曾国藩合兵镇压太平天国,史称"曾胡"。曾文正,即曾国藩,湖南湘乡人。原名子城,字伯涵,号涤生。道光进士。以镇压太平天国而出名。
⑨发、捻、回、苗……发,指太平天国起义。因太平天国不从清廷剃发之律,故清廷诬为"长毛",此遂简称"发"。捻,捻军,是与太平天国同时的我国北方农民起义军。回,清代回民起义始终不断,此文所指盖是同治元年的陕甘回民大起义,坚持十二年才被镇压。苗,清代苗族人民起义也甚多,此处所指盖是咸丰五年张秀眉领导的苗民大起义,至1864年才被镇压。
⑩(10窭人子,贫家子弟。舆、台,皆古代奴隶名称。舆台贱役,此指地位极其低下、生活极其贫困的劳动者。
⑾从"或者曰:如子之言"到"安可拘守成法哉",系十四卷本《西学》后增写的附言。
女教中古〔八卷本增:古重胎教,盖谓人生自孩提以至胜衣,大都瞻依慈母,跬步不离①。此家有贤母,其子若女必多造就。然后日之贤母即当年之名缓。中国〕女学诸书失传已久,自片语单文散见六经诸子外,以班昭《女诫》为最先,刘向《列女传》,郑氏《女孝经》、《女训》、《阃范》、《女范》,各有发明。近世蓝鹿洲采辑经、史、子、集中为妇人法式者②,谓之女学,颇称详赡。所惜者,朝野上下间拘于"无才便是德"之俗谚,女子独不就学,妇功亦无专师。其贤者稍讲求女红、中馈之间而已。于古人所为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者,有其名无其实。礼教之不讲,政化之所由日衰也。
泰西女学与男丁并重:人生八岁,无分男女,皆须人塾训以读书、识字、算数等事。塾规与男塾略同,有学实学者,有学师道者(学成准在女塾教授女徒),有学仕学者,有入太学院肄业以广其闻见者。虽平民妇女不必如男子之博雅淹通,亦必能通书文明道理,守规矩,达事情,参以书、数、绘画、纺织、烹调之事,而女工、中馈附之,乃能佐子相夫,为贤内助矣。瑞士国有大书院准女子入内习医,如果精通亦可给凭行道。而收生一端关系尤重。俄国特设教女收生院,凡胎前产后一切要症,必须明白透澈,体恤入微,既讲求妇科,即内、外各科亦可兼习也。
中国之人生齿繁昌,心思灵巧,女范虽肃,女学多疏。诚能广筹经费,增设女塾,参仿西法,译以华文,乃将中国诸经、列传、训诫女子之书别类分门,因材施教,而女红、纺织、书、数各事继之。富者出资,贫者就学,由地方官吏命妇岁月稽查,奖其勤而惩其惰。美而贤者,官吏妥为择配,以示褒嘉。至于女塾章程,必须参仿泰西,整齐严肃。庶他日为贤女,为贤妇,为贤母,三从四德,童而习之,久而化之;纺绣精妙,书算通明;复能相子佐夫,不致虚糜坐食。愚贱皆知礼义,教化具有本原。此文、武之所以化行俗美也。
至妇女裹足,合地球五大洲万国九万余里,仅有中国而已。国朝功令已加禁革,而相沿既久,俗尚未移。夫父母之爱子也无所不至,而钟爱女子尤甚于男儿,独此事酷虐残忍,始无人理:或四五岁,或七八岁,严词厉色,陵逼百端,必使骨断筋摧,其心乃快。以为如此而后,他日适人可矜可贵;苟肤圆六寸,则戚里咸以为羞。此种浇风,城市倍于乡曲,世家巨室尤而效之。人生不幸作女子身,更不幸而为中国之女子,戕贼肢体,迫束筋骸,血肉淋漓,如膺大戮,如负重疾,如觏沈灾。〔十四卷本增:西人论女子裹足,男**刑,乃极弊之政,为合地球五大洲之所无,宜为彼族嗤笑。革之者真为圣君贤相矣!〕稚年罹剥肤之凶,毕世婴刖足之罪。气质虚弱者因以伤生,虽父母爱怜,而死者不可复生,断者不可复续矣!即幸全性命,而终日需人扶掖,井臼安克操持?偶有水火、盗贼之灾,则步履艰难,坐以待毙。戕伐生质以为美观,作无益以为有益,是为诲淫之尤。苟易裹足之功改而就学,罄十年之力率以读书,则天下女子之才力聪明,岂果出男子下哉?!所望有转移风化之责者,重申禁令,立限一年:已裹者姑仍其旧,而书"裹足"二字表其额,悬其门楣。嗣后一律禁止。故违者罪其家长,富贵者停给诰封。通饬各省广立女塾,使女子皆入塾读书。其美而才者,地方官吏赠物赠匾以奖荣之。各塾女师如能教化贤才,卓有成效,咨请旌奖以劝将来。一转移间而道一风同,利兴弊去。成周之雅化,《关睢》、《麟趾》之休风,无难复见于今日矣!
天下事贵自然,不贵造作;人之情行其易,不行其难。惟裹足则反是,并无益于民生,实有关于世教。且稽之三代,考之经史,无有一言美之者,而举世之人皆沿习成风:家家裹足,似足不小不可以为人,不可以为妇女者。真所谓戕贼人以为仁义,亦惑之甚矣!国朝八旗妇女皆不裹足,古道犹存,其风足尚。庄子云:"天子之侍御,不爪揃,不穿耳。"耳尚不空,岂可裹足耶?应由地方大吏出示禁约:凡属贵臣望族以及诗礼之大家,俱遵王制;其倡、优、隶、卒及目不识丁之小户,听其自便。如以此法行之十年,则积习渐消,天下万民皆行古之道矣。况妇女裹足,则两仪不完;两仪不完,则所生男女必柔弱;男女一柔弱,而万事隳矣③!夫裹足为贱者之服,岂可以行之天下,而且行之公卿大夫之眷属耶?予所以言之喋喋者,实有系于天下苍生,非仅考订其源流而已。
我朝崇德三年七月奉谕旨:"有效他国裹足者重治其罪。"顺治二年禁裹足。康熙三年又禁裹足。七年七月礼部题为恭请酌复旧章以昭政典事,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熙疏内开:"顺治十八年以前,民间之女未禁裹足。康熙三年遵奉上谕,下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官员会议:元年以后所生之女禁止裹足。其禁止之法,该部议覆。等因,于本年正月内臣部题定:元年以后所生之女,若有违法裹足者,其父有官者交吏、兵二部议处;兵、民则交付刑部责四十板,流徙,家长不行稽察,枷一个月,责四十板。该管督、抚以下文职官员有疏忽失于觉察者,听吏、兵二部议处在案。"查立法大严,牵连无辜,以为无关紧要,事竟中止!第使当时禁不过急,持之以恒,则今日已可永除此陋习也④。
[注释]
①跬(kuǐ)步——亦作"顷步"、蹞步",半步。
②蓝鹿洲——即蓝鼎元,漳浦人,字玉霖,号鹿洲。幼即父卒,由母亲授读成才。尝随从兄廷珍讨朱一贵,有书曰《平台纪略》。雍正时任普宁知县,断狱如神,后忤监司而削籍。有《鹿洲集》、《棉阳学准》、《女学》、《修史试律》《鹿洲公案》等著作。
③隳(huī)——毁坏。
④从"天下事贵自然"到"则今日已可永除此陋习也",系十四卷本《女教》篇后增写的附言。
考试上泰西取士之法设有数科,无不先通文理算学,而后听其所好,各专一艺。武重于文,水师又重于陆路。考试之法,虽王子国戚亦等齐民。如欲为将帅者,必先人武备院、韬略馆读书,兼习天球、地舆、测量诸学。期满,由现任水陆提督偕各大臣亲到学院,与掌教鉴定,考取一等者即编入行伍,授以把总、千总之职,次第而升,以资历练,文件自理,枪炮自发,虽至贱至粗之事,亦不惮辛劳而尝试之。及功成名就,致仕闲居,犹不废立说著书以传后世。即矿师、医士,必须精于格物,通于化学。讼师尤须明律例,考取文凭方准用世。
无论一材一艺,总期实事求是,坐而言者即可起而行。而中国文士专尚制艺,即本国之风土、人情、兵刑、钱谷等事亦非素习。功令所在,士之工此者得第,不工此者即不得第。〔十四卷本增:夫以八股为正途,视别学为异端,其不重可知矣。人材焉能日出哉!如是,〕虽豪杰之士亦不得不以有用之心力,消靡于无用之时文。即使字字精工,句句纯熟,试问能以之乂安国家乎?不能也。能以之怀柔远人乎?不能也。一旦业成而仕,则又尽弃其所学。呜呼!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天下之无谓,至斯极矣!
朝廷亦知其不可深恃,屡诏中外大臣保举人才。然所谓大臣者,分高位崇,与下民隔绝,虽有奇杰异能之士,安得而知?何从而友?日夕所接者,下僚狎客而已。僚客未必有才也。所习者,私亲密友而已,亲友未必有才也。不得已而应诏,亦惟举一二有交之显宦,或庸懦无能之辈,以塞责而已,何曾保一岩穴隐遁之真才哉!以中国天下之大,人文之盛,何在天才?或湮没不彰,〔十四卷本增:或市井潜藏,〕或名山终老,苟科名蹭蹬①,则终不得一伸其志者,皆科目害之耳。
如不能复古制选材于学校,拟请分立两科,以广登进。一、考经史以觇学识。二、策时事以征抱负。三、判例案以观吏治。〔十四卷本增:(原拟:一曰考证经史,疏通疑义,以觇学识。二曰策论时事,昌言无讳,以征抱负。三曰审问疑难例案,以观吏治。四曰兼试文章诗赋,以验才华。)〕首科既毕,〔十四卷本增:凡海疆各省主试者,宜就地会同各西学大书院山长(如天津之水师学堂、博文书院、福州船政学堂、江南水陆军学堂、广东水师学堂诸山长)订期〕挂牌招考西学:一试格致(化学、电学、重学、矿学新法。(西学虽多,以上数种是当今最要者。)二试畅发天文精蕴、五洲地舆水陆形势(知天文者必知算学)。三试内外医科、配药及农家植物新法。该考官须素精其艺,系大书院出身有执照为凭者,方准奏派。取中之卷,皆呈主试者鉴定,论其艺而不论其文,量其才而不拘资格,精其选而不必定额数。即使制艺为祖宗成法未便更张,亦须令于制艺之外,习一有用之学:或天文,或地理,或算法,或富强之事。苟能精通制艺,虽不甚佳,亦必取中。如制艺之外一无所长,虽文字极优,亦置孙山之外。如此变通推广,或亦转移世运之一端乎?并令内外臣工博访周咨,下僚中如有异才大器、堪任将相者,立行表荐。聘岩穴之隐逸,举幕府之宾僚,参行古征辟荐举之法。得其人则荐主同膺懋赏②。或怀私滥保,则举主坐罪。斯不敢徇情面,植党援,应故事矣③。武生向以骑射技勇见长,而世之习武者,武经一卷尚属茫然,一旦临敌出师何恃不恐?咸、同间荡平丑类,建立大功,并无武科中人。所习非用,其明征已。如不能学西法选材于武备学堂,亦当力求新法。今战守之事,藉以出奇制胜者不外乎水师、火器,似宜于武科中列三等以考试之。(十四卷本增:(今之考度,有奔走数百里至数千里者,其费甚巨,且钦差学政、主考总裁,所费国帑不知凡几。不如仿泰西考试之法,由掌教会同地方官考取,亦三年一考。县试小学尝,考列上等者为秀才,贡之于省。省试中书院,考列上等者为举人,贡之于京师。京都大书院考列上等者为进士。大书院所学,虽与中书院相仿,惟大书院掌教仍禀请奏派总裁会考,否则,主考总裁亦须奏派精于制造之机器师,熟识驾驶、能施火器、是船政学堂出身之水师提督,会同督、抚考取,庶得真才。惟所费国帑更巨,不若各省船政局、武备学堂,会同地方官,岁订一期,由各生自行赴考,以省糜费。)〕一试能明战守之宜,应变之方,深知地理险阻设伏应敌者。二试能施火器,命中及远,驾驶战舶深知水道者。三试制造机器,建筑营垒炮台,善造战守攻诸具者。(须奏派精于制造之机器师,熟识驾驶、能施火器、是船政学堂出身之水师提督,会同督、抚考取,庶得真才。否则有名无实,为外人笑也。)一经拔擢,令入武备院、艺术院再行肄业,优给俸禄。武备院以收才力勇智之士,艺术院以收聪明技巧之才,惟必须读书明理,文字清通,方能入选。且特降明谕,俾以后文武并重,不得歧视,庶多士向风,可得干城之选矣。
虽然,切时之学不可不习而知也,出类之才不能不教而成也。既于文、武岁科外另立一科,专考西学,先令各直省建设西学书院,遴选精通泰西之天文、地理、农政、船政、算化、格致、医学之类④,及各国舆图语言文学、政事律例者数人为之教习,或即以出洋官学生之学成返国者当之。其学徒选自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已通中、外文理者,就其性之所近专习一艺,以三年为期。其膏火经费仿上海龙门书院章程,官为筹备。按月出题课试,所出之题务须有裨时务,如铁路之事、轮船之事、矿务之事、邮政之事,以及机器、商务、纺织、银行、格致、政事、农学、医学、钱法、钞法、测量、测候、地理、地舆、博物院、赛珍会、息兵会、派员游历、使臣出洋,与夫各国风土人情、文学武备皆可出题。令诸生详究利弊,择其文之佳者登诸日报,以广流传。其历考上中等者咨送院试,考取后名曰艺生,俟大比之年咨送京都大学堂录科,(查各国京师俱有大学堂,各精一艺、各专一业者,非比我国同文馆教习只通算学、天文、地理、各国言语文字而已。或谓同文馆如外国小、中学塾,非大学堂也。尝考日本自其王公大臣出洋游历,返国后,即广设大、小学堂。据日报云:现计其能当管驾轮船、机器、武备各员者,每业约有数千人。通化学、矿学、制造机器者,每业亦有数百人。我中国人民、土地十倍于日本,而所设西学堂,所育人材,尚未及其半,恐他日海军有事,人材不足耳。)准其一体乡试会试。其有独出心裁,能造各种汽机物件,及有著作者,准其随场呈验,并许先指明所长何艺,以凭命题考试。此于文、武正科外,特设专科以考西学,可与科目并行不悖,而又不以洋学变科目之名,仍无碍于祖宗成法也。且我朝有翻译生员举人、进士、翰林异试异榜,与正科诸士同赐出身,援例立科,必无扞格,又何不可于正科之外添一艺科乎?
至于肄业之高才生,有愿出洋者则给以经费,赴外国之大书院、武备院分门学习,拔置前列,回国后即授以官,优给薪资,以昭激劝。昔曾文正奏派幼童出洋学习,意美法良,特稚齿髫年⑤,血气未定,沾染习气,乖僻性成,甚至有从教忘亲不愿回国者,则就学诸生于中学毫无所得故也。(全数遣回,甚为可惜。既已肄业八、九年,算学文理俱佳,当时应择其品学兼优者,分别入大学堂,各习一艺,不过加四年工夫,必有可观,何至浅尝辄止,贻讥中外。日本肄业英、美、德、俄之学生,至今尚络绎不绝。)欲救其弊,宜选肄业生之通古今识大体者,始遣出洋。或由各省学政所录文、武各生,择其留心时务年在二十左右者(过稚则气质易染,过长则口音难调),厚给资装,出洋学习。如此分途资遣,庶事理通达,而各有成材,身列胶庠,而咸知自爱,功崇业广,体立用行。曾文正作育之苦心,不致因噎而废食,诸生之数奇不第者,亦得别出一途以自效(归后愿就职者听,愿就科举者亦听)。他日奇才硕彦,应运而生,天地无弃材,国家即永无外患,斯万变之权舆,及今为之,未为晚也。
[注释]
①或名山终老,苟科名蹭蹬——或名山终老,指一些有学问的隐士最终老死在名山大川之中,无人知晓。苟,如果。蹭蹬,艰难跋涉前进。苟科名蹭蹬,如果只在科举功名的道路上艰难爬行。
②膺懋赏——膺(yīng),受。懋(mào),同"茂",盛隆、宏大。此言推荐人也受到重赏。
③植党援应故事——培埴党羽,照应旧好同事。
④遴选——认真严格挑选。
⑤髫(tiào)——古时孩童发型下垂,又称"垂髫"。稚齿髫年,童年,此指孩童。
考试下或谓:"〔八卷本增:中国仕宦首重科举,乡、会试取决于时文,京朝官挈长于小楷。自明至今五百余年,上以此求,下以此应。其由他途来者,不能得高官,膺重权。〕取士之法,上篇论文、武科外,另立一科专考西学,恐未必能与正科并重,仍縻费而无实效。如能变通〔十四卷本增:成法〕,广科目以萃人材,则天下之士皆肆力于有用之学矣。然考试之法将若何?"窃谓中国自州、县、省会、京师各有学宫书院,莫若仍其制而扩充之,仿照泰西程式,稍为变通:文、武各分大、中、小三等,设于各州、县者为小学,设于各府、省会者为中学,设于〔八卷本增:省会〕京师者为大学。凡文学分其目为六科:一为文学科,凡诗文、词赋、章奏、笺启之类皆属焉;一为政事科,凡吏治、兵刑、钱谷之类皆属焉;一为言语科,凡各国语言文字、律例、公法、条约、交涉、聘问之类皆属焉;一为格致科,凡声学、光学、电学、化学之类皆属焉;一为艺学科,凡天文、地理、测算、制造之类皆属焉;一为杂学科,凡商务、开矿、税则、农政、医学之类皆属焉。凡武学分其目为两科:一曰陆军科,凡枪炮利器、兵律营制、山川险要及陆战攻守各法皆属焉;一曰海军科,凡测量、测星、风涛、气候、海道、沙礁、驾驶及海战攻守各法皆属焉。每科必分数班,岁加甄别以为升降。延聘精通中、西之学者为学中教习。详订课程,三年则拔其尤者,由小学而升中学。又三年拔其尤者,由中学而升大学,然后分别任使进用之阶。文、武一律,无所轻重。各乡亦分设家塾、公塾,无论贫富皆可读书习艺。即不入小学肄业者,逢小学甄别之期,亦须赴试,必先由小学考取有名,三年后始准预试。人学之始,必令于文、武各科各择一科,专其心志,一其趋向。至于登进之阶级如秀才、举人、进士、翰林之类一仍旧称,三年一试,由朝廷命该省督、抚、水陆提督,会同大书院掌教校阅,广其额,精其选,一反从前空疏无补之积习。如此变通办理,约而计之有数善焉。
从前各州、县学官仅拥虚名,几同疣赘。若由各省督、抚改择通中、西实学者以为教习,且有已成之学宫、书院可以居住,无须另筹经费,另行建筑,一转移间,通国即可举行。一善也。
各分各科,人得以就其质之所近专习一业,或大成或小就,皆得蔚然兴起,为国家有用之材。二善也。
学中甄别,以三年为程。士之学问浅深,平时同业诸生共闻共见,期满考试,或优或绌,参考三年之学业,可得其详。其取人又不凭一日之短长,怀才者有必得之权,废学者无侥幸之望,考核明而人材出矣。三善也。
西法各种,西人藉以富强,已收实效,皆有程式,我步趋其后,较易见功。由西文译作中文,以西学化为中学,不及十年,中国人才无难与泰西相颉颃①。四善也。
一科有一科之用,任使务尽其所长;一人有一人之能,驱策必久于其任。将见士气振作,人才奋兴。以之制物则物精,以之制器则器利,以之治国则国富,以之治兵则兵强,以之取财则财足,以之经商则商旺。政无不理,事无不举。五善也。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千古无不敝之政,亦无不变之法。中国文试而不废时文,武试而不废弓矢,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平日之所用已与当日之所学迥殊矣。及至外患循生,内忧叠起,又举平日之所用者而一无所用焉!以一人之身而终身三变,精乎不精乎?幼学壮行之谓何?而国家犹勉策驽骀②,期以千里,株守成法,不思变通,以此而言富强,是欲南辕而北其辙耳,其何裨乎!
[注释]
①颉颃(Xiéháng)——抗衡。
②驽骀(nútái)——驽与骀都是质地较劣的马匹,此处用指庸劣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