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都是他们曾血战过得天地,昔日旧人的影子与他们擦肩而过。
道途两侧的坟墓,本该也是他们的归宿。
有如狼的前军铁骑,自然道途再无阻碍。只是憋坏了呆着车厢内的老将刀奎,他本就不喜欢这种束缚。
若不是急调他出营,他恨不得一辈子待在山上。
七日后,车骑行至京州城外,刀奎见喜,跳出车厢,可是能舒展筋骨了。
左郎道:“叔叔速回九狼山!”
刀奎自然欣喜若狂,却还把着样子:“我护送小将军回京。”
“九狼山大营不能乱!”左郎平稳道:“此地距离京州已不过十里,叔叔就放心去吧。”
陆无为牵来另一匹战马,刀奎行礼后,便翻身上马,避开村庄,往北方去了。
左郎快马一鞭,飞扬而去,大吼道:“摆旗,让他们知道,我左郎回来了!”
陆无为取出车厢里的黄莽旗,插在车顶…
这“公执司”三字很是显眼
京州之大林京畿重地王城所在,自然政通人和,物阜民熙,百姓一片祥和。
八十四余万平方, 百里皆是人成山海。秋风啼落,冬雪来袭,卷着皑色,京州城满是玉尘,回眸间,闾阎扑地,接袂成帷,不问繁华,不尽风华…
素袍青年高骑战马,身后甲骑如神兵天降。白雪飘落沾染盔甲,顺而化作水滴。
百姓见这阵仗,很自觉的都退到了道路两侧。
城南的左郎府本是皇家园林,霑庆元年赐予公执司指挥使左郎。
推开左郎府的大门印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二将树,枝丫沿着庭廊生长,就像是不闻烟火的逍遥神仙。
主人最喜欢在廊子里和老友博弈,即使六月的天,在二将树茂盛枝叶的包拢下,也是格外的幽凉。如今玉尘白雪还未积及,二将树便收拢了枝叶,使得廊道片雪不染。
听闻主人归家,仆人们早早地就开始忙碌了。
府门大敞,红衣带坠的女子怒火冲天地站立正央,推着一把双辕轮椅,上面坐着一位形消骨立的黑袍老文生。
见左郎翻身下马,女子便抱怨道:“偷偷摸摸的走,让我一个人看着这老瘸子,你还知道回来呀!”
老文生笑起来,骨瘦嶙峋,面上看不到一丝血色,他和气地说道:“我不是瘸子,只是懒得动罢了。”
车驾内的小布谷听闻这声音后,便着急的跳下马车,跑到老文生面前,伸手索要道:“尤中客,还我玉林白玺!”
鬼屠先生和蔼地笑着,并没有答复他,也没有任何举动。
小布谷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左郎。
“我是让他还你了,是他不讲道理。”左郎无辜道。
无耻,欺负小孩,一群骗子,布谷动气了,但他知道自己奈何不了这群大人,便忍着怒火,冲进了府门…
左郎略感抱歉的回道红衣姑娘:“季大小姐呦,圣命难误,赔罪了,赔罪了。”
季有因是老太医季悬壶的女儿,自是传承了父亲的衣钵。自父亲离世后,她便一直留在左郎府邸,照顾其罕东之役留下来的旧伤,偶尔也会去公执司肆防大狱为受了刑的重犯送治药膏。
季有因面色和悦了不少,想是见到患者平安归来,心中悬着的结已是放下。
她不好气的拍打着轮椅靠背,说道:“尤先生,您是自己走进去呢?还是我送您进去呢?”
尤中客变得更加和蔼了,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客气回道:“就不劳烦小姐了,我自己来。”
尤中客招来两个仆人,就把双臂搭在他们的肩上。仆人很懂事地支起胳膊,抬起尤中客。
“咳咳…”
有因故意狠狠地咳嗽了两声。
“去抬椅子,抬我干嘛。”尤中客尴尬地暗示仆人,随即放下两只胳膊:“不懂事了,回去我说他们。”
眼前的这一幕,无疑让众人惊掉了大牙,就是过往的路人看着,也是出奇的感叹。
京州城谁不知道这鬼屠军师是天下第一“懒王”,他若是出行,必会带上十多个精壮汉子,不为别的,就是轮番抬他,或者背他。吃饭更是懒得伸手,仆人送到嘴边,他只需要咀嚼。行军打仗,也不坐车驾,骑马就更别想了,只乘四人抬得辇。
陆无为看着尤中客蹒跚的背影,感叹道:“降鬼还得女阎王!”
是啊,这才几天啊,懒王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瘦弱先生,令天下诸侯闻声色变。年轻时,一把车辕游说列国,舌战群雄。乱国之征,他随边城军拜为军师,一路血战,弑杀无数…从此便得“鬼屠”一名。
入府后,尤中客果然还是上了仆人的脊背,偷声道:“快点…”
左郎差去二十铁骑,一行人便入了府。
走过廊道,进入内亭。
内院偌大如同王宫的后花园子,假山连绕着小池,时不时还能听见不远处微风击打水花的声音。
这只不过是府邸的极小部分。
大堂内,仆人擦桌上菜,竟是稀有的佳肴。布谷如往常一样,生了气了就憋着小屋子里。旧时,还有疼爱他的公主姐姐斥责欺负他的人,如今只能让下人端来些剩菜残渣…
没办法,没人给他台阶下了…
久迟不见尤中客,季有因只好带着两名持剑门客,将他请来。
这一餐吃的并不怎么顺心,尤中客伸手夹了两片肉放到嘴里,一直咀嚼,可能他也是懒得再抬手提筷了。
左郎为了缓解尴尬,便招来了季有因的丫鬟景琪,问道,临日京州城内有哪些趣事。
景琪扯了一些阿猫阿狗的事情,逗得众人一笑。
竟是些什么东街的白狗生了一群黑崽子,西边劣马跑累了跌进茅坑之类的…
在后便提到了,前不久方入京的南国使臣吕望。
说这吕望可是个大文才,刚入京州城便为三品以上官员都做了一首诗。
将丞相赖桴源比作龙爪,抓军勤政,大林若离开了丞相,就如同陛下就断了手足。
翻山越岭,有赖一族
娇子桴源,勤王三代
十三有京,蟒川扩文
林之天下,筑国基石
说是此句一出,陛下龙颜板的比青石还绿,倒是丞相还乐呵呵地,一直说,玩笑什么的。
季有因斥责说道:“你这丫头,嘴里没个实话,道听途说,跟你亲眼看到一样。”
左郎倒说,无伤大雅,本来就是取个乐子,动个什么气。黄土小儿,你就知道朝堂上的那些个人,没把吕望当做笑话来看。
“倒是他如此抬高赖丞相,贬低陛下,怕是活不久喽…”左郎道。
“他就在丞相府住着呢。”景琪道。
左郎问道尤中客“你怎么看。”
“他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个既没文采,胆子又大的人,”尤中客继续吧唧着嘴说道:“天下人都视大林如豺狼虎豹,他这么一来,是在告诉天下,吕望是在狼豹山君之间游刃有余的存在。”
“赖丞相就看不出来吗?”陆无为问道。
“看出来又能怎么样,筑国基石都出来了,丞相大人是个好面子的人,朝堂之上如此夸赞,他怎能禁得住,又是出自南国使臣之口,官居高位呐,吕望之言,潜意识就代表了威国。”
南边的大威王朝,偏居一隅,数十年未曾与列国征战,其实力财富是个谜。
“余国小公子若要兵变,仅靠林国,恐怕是不行,再说余与林之间尚有百年隔阂…余国定然会再拉拢南国。”左郎刚想开口,尤中客便抢先一步,将他想问的给答了出来“小公子的同谋想必是靠上了南国这座大山,所南国特才派出使臣入林境,携带重礼请林不要掺和。”
陆无为道:“有赖桴源这个心口不一的丞相…看来是杀了常梦,还是不行。”
“陛下后有老太后垂帘听政,前有赖桴源一手遮天,即使不悦,也只能违心了。”左郎道。
尤中客默默说了一句:“大人回来了,一切都有了转机…”
左郎不知吕望是何其人也,便随口问了一句,众人竟没有答复。
久后尤中客示意仆人给自己喂了一盅酒,他闵闵入喉,说道:“身逢乱世,英才辈出。古有上将军东至并小国以十二,今有寒门书生,事一国欲想乱天下。”
撤餐后,已是卯时,打更人敲响了第一声锣。
京州城内依旧灯火璀璨,深巷街头的貌美女子,浓妆淡抹的站立门头,勾引囊中充实的男子。
富家文子最喜爱的楼牌才点灯拉客,小少爷们街头醉酒射马,哪家的姑娘响彻一曲华裳,思念远方地情郎…
亥时,第二更响起,除了赌坊、花酒楼明灯,街上只有寥寥的醉酒人。更夫高声喝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喽!”
子时第三更,夫子迷糊的上街,花酒楼的客人大多数都出门往家去了。幽长的街道,传出熟悉的声音:“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随着 寅时第五更的锣声响起,早摊和城外的农夫点亮了白天的第一盏灯,伴着更人的“早睡早起,保重身体”赌坊牌楼通夜的汉子也一同出了门…
大林京州城的夜,可是比白天要热闹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