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叶杉落无功而返时,恰巧遇见从醉海茶楼赶回来报信的人。在得知白辰胤天强抢墨弈后,叶杉落倒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或愤怒,只是未料对方身为一方霸主,也使出了这种不堪的手段。倒是他为了阿姐,此次冒险前往空尘却无果而返,令他有些失落。
回到暗夜组织后,他按例惩罚了办事不力的人,便径直去了暗堂。
此时已是深夜,他盘腿坐在长明灯前静静冥思,回想阿姐,再回想自己儿时的过往,一幕幕曾令他在睡梦中惊醒的画面,又重新历历浮现——
“想吃么?”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拿着一个馒头问他。
“想!”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中年男人手中的馒头,对于几天都没吃饭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个巨大诱惑。
“扑通!”一声,那中年男人竟松开了手,白白的馒头就这样滚落在了地上,瞬间沾满了尘土。
男孩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捡,却没想到那中年男人抢先一步用脚使劲地践踏着那个馒头!
男孩怔住了……他心疼地望着馒头被人一脚又一脚地蹂躏践踏,落得与地上的尘土混为一体,成了一团稀烂的黄泥。
男孩咽了咽口水,无尽空虚的胃告诉他,必须得吃点什么东西。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那人庞大的身躯像一座铁壁铜墙挡住了太阳,逆着光,那人的阴影之下只有一副莫测的笑容。
他没有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他捡起了地上的黄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口,两口……此生,他没有再吃过比这更难以下咽的食物。
泪水在他的眼眶中不停打转,他憋着气,脸涨得通红,但始终未曾落一滴泪水。
见他全部吃完, 那个中年男人似乎很满意,走之前对他留下了一句话:
“下次再饿了,来暗夜组织找我。”
他猛地一惊,睁眼只见幽冥昏暗的长明灯,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他颤栗地呼吸着,久久不能自已。
七年来,他每晚都做着这样的噩梦。他喘着粗气站起来,拔剑直指长明灯的灯芯,低声自语道,
“夜惊魂……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
他满心的怒火在狂野地焚烧,他紧紧地握着剑,剑柄上的花纹生生勒进了他的手掌里,印出了丝丝鲜红的血迹。
突然,长明灯的光不同寻常地闪烁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自上次自己将婵从暗堂救出来后,夜惊魂曾告诫过他不要再靠近这里。难道这里有什么秘密……
他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屋内的陈设已被一一推翻,婵的剑掉在地上,口中呓语,神情恍惚,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他越想越不对劲,暗堂为什么会叫“暗堂”,这里到底镇压着什么,为什么除了长明灯,所有的火烛都点不亮?
他审慎地环顾四周,然而月黑风高的夜里,漆黑的房间内只有一片虚无。他借助微弱的长明灯火光,从祭台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只蜡烛,虽然明知点不燃,却还是不肯放弃尝试。
寂静无声的暗堂内,长明灯火轻轻摇曳,叶杉落稳稳地举着蜡烛,却怎么也点不燃。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徒劳,但盘桓在心间的疑惑让他并未就此罢休。沉思间,他回到自己的屋内,取来了一面铜镜。
回到暗堂后,他在长明灯前旋转着铜镜,一簇簇光芒隐约地照在了四周的墙壁之上。他一点一点地调整角度,竟渐渐看清了墙上所绘的一幅幅壁画,还有那出现了千遍万遍的二字——“灵昭”。
他想起了婵说要去空尘山寻找答案,莫非也是与这壁画和“灵昭”有关?
随着壁画一幅幅地呈现,他恍惚间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壁画中残破的景象竟开始自己慢慢修复,颜色越来越艳丽、声势越来越浩大,仿佛一幅气吞山河的上古画卷在他眼前迤逦展开——
“大师兄!——你回来啦!——”
一声长长的问候响彻在一片连绵的雪山之中,在这座连飞鸟也达不到的高山之巅,放眼皆是一望无垠的皑皑白雪。
一位白衣翩翩的年轻公子,身负一把名震天下的绝世好剑,驻足在蜿蜒的山间小路上仰头回应道,“别急,灵儿,我马上就到!——”
女子兴奋又激动,“二师兄,大师兄回来了,我们马上就能见到传说中的绝世宝剑了!”
“嗯。”她身旁的男子淡漠地应了一句,同样的一身白衣之下,为她撑伞的手纹丝不动。
风雪越来越大,三人雪白的发带在风中摇曳着、飘舞着。苍穹之下,片片白雪覆满了撑伞人的肩头。
叶杉落猛然清醒过来,想起刚才的所见所闻,不敢相信这一切竟如此清晰。他捂住胸口,跪在长明灯前,一种莫名的疼痛撕裂着他的心,仿佛在那片风雪不归的山巅,自己亲身了经历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一座壁画,只觉得十分熟悉——那一片山、那一片云,仿佛一直历历在目,萦绕不去。
“灵昭?……”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自己与其之间,曾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故事。
然而只一个瞬间,他又置身于一处雪亭当中,白雪在四下纷纷飘落,他们三人正围在桌边品鉴这把宝剑。
“不愧是用我们幻虚之境的千年玄铁所造,竟这般绝世无双。”女子奉若珍宝地端起剑,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过听闻沧明神山不轻易为外人铸剑,大师兄此次前去求剑,应是十分不易。”
“这倒还好,毕竟千年玄铁也是世间罕见的宝物,沧明神山的人也想见识一番。”
一旁的男子开口问道,“空尘,你可有为此剑取名?”
“尚未,你们有什么好的想法?”说着,空尘侧头看向身旁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裳,裙边绣着层层的云纹,风雪之下,那些云纹随着裙袖飘动,像极了山间流动的云彩。
女子笑着摇摇头,空尘回之以微笑,又问,“暗夜,你觉得呢?”
“嗯……”暗夜垂眼沉思着,他看着剑,看着眼前的女子,又看见山间的流云,脱口而出道,“垂云,垂云剑。”
“这个名字好!”女子鼓起掌来,摇头晃脑道,“垂云,垂落在天边的云彩,美极,不可方物,遥极,远至天涯,两相遥望,望而不及,然天下之人永往也。”
空尘看她之乎者也的样子十分可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去告诉师傅吧!”
“嗯!”说着,她开心地捧起剑,“我这就去告诉师傅,此乃绝世无双的垂云剑!”
暗夜目送她嬉笑远去,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笑容。其实对他来说,这世间绝世无双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珍宝,只有她,灵昭,才是他永远、唯一的至宝。
叶杉落再一次从壁画中苏醒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的胸口上仿佛被倾轧了无边的磐石,他双手撑在地上,仿佛再也承受不起这般痛楚,直到眼前渐渐模糊,泪水滴落在地上。
“灵昭……”他的口中依然喃喃着这个名字,仿佛每一声,都像刀子一般扎进他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
他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若不是泪水在无端地流淌,甚至都不知他内心此刻的恸楚。
在喃喃的呓语中,他身体一松,整个人倒在了地上,他望着虚无的黑寂,闭上双眼,仿佛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风声。
“灵昭!”
他从背后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回眸浅笑,彷若严寒的冰霜中盛开的雪莲。
“没事……”
他微笑着,其实只为欣赏这一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