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白露,很快就到了中秋。空尘山最忙碌的地方已不是用来商定政务的醴泉堂,而是做月饼的膳房。
一过中元,膳房就开始着手准备八月十五的月饼食材,像什么做馅料用的桂花、莲蓉、五仁、豆沙,甚至玫瑰、百合、燕窝、人参,皆是一一俱全,无一疏漏。
膳房还会临时增加人手,花重金请来赫赫有名的金银台楼的主厨祝师傅来亲自揉面、制模,烘烤出花样百变的浆皮、酥皮、混糖皮月饼。
中秋前夕,膳房的所有人集体通宵达旦,欲争在鸡鸣前烤出最后一炉。一个个新鲜烤出的月饼或留下光面、或切上装饰的花边,大大小小、方方圆圆,可谓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
十五日清晨,取月饼的人们在膳房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而春花秋月楼这次前去的人,竟然是火离。
“大人好,这是春花秋月楼的一份。”膳房的伙计一边勾画着名单,一边递上装好的月饼。
火离接过篮子,却笑嘻嘻地问道,“你们祝师傅在哪里?”
伙计一愣,连忙摆手,“祝师傅和大伙儿忙了一晚上,刚刚睡下,大人还是不要……”伙计的话说到一半,火离已没了踪影。
这一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池的水面飘着涟漪,周围的枫叶有些早的已经开始变红。五彩斑斓的环湖林间,一袭绯红划过绿林,与艳丽的枫树共舞出一副秋日的画卷。
白衣人坐在湖边的静心亭中独自父亲节,余光时不时地瞟到的那一抹正在练剑的红影,手中的曲调也随之变换着。
“天主,天主!”雪赐从紫宸宫的北门出来,只见她穿着粉嫩的新衣,挎着一个大竹篮,兴奋地朝着亭子走来,“膳房的月饼到了!”
正说着,一道艳红的剑光在树林中闪过,雪赐停下脚步,朝着那边也高喊道,“侍花大人,你的月饼也在这里,快一起过来吧。”
林间的红影蓦然止住了身形,雪赐笑着走到静心亭,拿出两个匣子介绍道,“天主,这月饼叫‘闭月珍馐’,是祝师傅亲自调培的。其口味清馨淡雅,抿而即化,故曰‘有闭月羞花之能的珍馐美味’。您先尝尝,剩下的那些我会放回屋里,留给晚上赏月的时候……对了,这一份儿是侍花大人的。”
白辰胤天点头道,“快去回春堂找你爷爷吧。”
雪赐应声离开,而红衣女子也走进了静心亭。她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沁额的汗珠之下,火红的双眸略有几丝波动。
想了想,她还是坐了下来,微喟道,“自从轩辕氏被灭,我还未曾在见过月饼。”
白辰胤天的神色有稍许惊讶,女子见状尴尬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却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情绪。
白辰胤天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些月饼你若喜欢,可多拿些回去。”
诚然,他们二人对雪赐送来的“闭月珍馐”都没有什么胃口,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冻住,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半晌,轩辕婵终于起身欲离,白辰胤天却忽然开口道,“其实我们都一样。”
她停住了脚步,“什么?”
白辰胤天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中秋、重阳的我们都一样。”话未说完,他的语中却带了细微的颤音,“我们,都只有自己。”
她背对着他的眉间颤了一下,指尖轻触着石桌的边缘,“我想起来了,清明你说过。”
男子微诧,转眼却沦为了默无声息的苦笑——
清明时节,他在父母的墓前遇见了她。她独自一人,纯净的绯色中没有丁点杂质,仿佛竹尖嗤嗤燃烧的烈火。她向他袒露心中遗恨,他应允她建墓立碑……这一切静美的相遇,宛若上天注定的邂逅,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叶杉落的闯入、血毒的出现、他出征南溟……再待她从梦中醒来,一切皆已翻天覆地、恍如隔世。过往的种种,短短数月之内,竟已阴差阳错成了他自己的噩梦。
那个暖云山头,原本属于他内心最温暖、柔软的圣地,可如今却反而成了他最赤裸裸、活生生的笑柄。
也许,比起她变心,他更愿意相信她那时的承诺不过是少不更事的一句玩笑。
忽然,他的鼻尖感到一阵酸,面上的笑容僵在那里,竟也无力维持。女子静静转身,缥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摩挲,还是选择了坐下。
“上次你去南溟,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她从匣子里取出了一块月饼,端详许久,“可是我去晚了,他们已经死了。这个世上,中秋也好、重阳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白辰胤天动唇想说什么,她却又道,“但我还是很感谢你,我虽在暗夜组织多年,却从未有过如家里一般,能在中秋吃到月饼。”
说罢,她尝了一口,月饼的酥香在嘴中蔓延开来。
……
中秋的夜晚很快降临,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仿佛一块稀世的白玉盘洒下青雾般的光辉。
回春堂内,雪赐正和爷爷坐在庭院里一边吃月饼一边赏月。
老头握了握茶杯,吩咐道,“雪赐,茶凉了,去屋里提壶热水来。”
“好嘞!”雪赐甜甜地应了一声。刚一回屋,她却发现桌上多了一个的匣子。
“不对呀,月饼匣子我放到院里了呀……”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打开了它。揭开盖子的那一瞬间,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大盘玉露糕!
“哇!……”她低呼一声,瞪大双眼看着盘里的东西,生怕一个眨眼就会不见。她左三圈右三圈地端详了半天,确定这东西不是别人放错了,才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双眼一闭,只觉一股香滑、细腻、清凉之感弥漫味蕾,享受无比。
“上天待我不薄啊!正宗的金银台玉露糕竟会从天而降……”她正兴奋地自言自语,却猛然发现盘子下面有一张纸条。霎那之间,她感到后背袭来一股冷汗,双脚像不听使唤一样开始哆嗦。
“这个东西,不会是给别人的吧……”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纸条,紧紧闭眼不敢看,嘴里一个劲儿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爷爷千万不要打我呀……”
好不容易最终鼓起勇气,睁开双眼定眼一看,赫然有白底黑字:“金银台的玉露糕,火离赠。”
……
百香阁里花好月圆,桂树落了满地的香气。庭院中坐着两个人,女子靠在男子的怀中,笑得十分甜蜜。
“阡岚你看,”瑶瑕伸手指向那一轮皎洁的圆月,“嫦娥姐姐是不是住在那里?”
阡岚笑着将她一拥入怀,“你羡慕嫦娥?”
瑶瑕陶醉地靠在他温暖结实的胸膛上,“我才不羡慕她呢,一个人在广寒宫多寂寞呀。”
阡岚莞尔,低头吻上了她的额头。
瑶瑕闭上眼,美美地笑道,“况且现在是三个人了。”
“什么!”阡岚惊讶地放开她,脸上露出不可控制的惊喜,“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有孩子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瑶瑕害羞地低头,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已经三个月了。”
“瑶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阡岚激动地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以前都怪我太粗心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天大的事。”
瑶瑕笑笑,扑向他的怀里撒娇,“阡岚……”
阡岚摸摸她的头,声音里全是宠溺,“怎么了?”
“你说,要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瑶瑕痴痴地望着他,两只大眼扑闪扑闪的。
“嗯……”他思索着,“如果是个女孩,一定和你一样美丽,就叫孟若瑶吧。”
瑶瑕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伸出玉臂挽住他的脖子,阡岚立刻落下一个深情的吻,封住了她的嘴唇。二人的呼吸落在一片月圆的桂花香之下,馨雅沁人、恬静安宁。
缠绵的吻过之后,阡岚轻轻放开她,从怀中拿出了两块玉佩——只见它们皆呈半圆形,玉体通透、光泽圆润,上面雕饰的龙凤纹路栩栩如生、精巧绝伦。
整块玉佩以紫罗兰为主,中心有一处如缎带的飘翠。玉佩被一分为二式,断裂的淡碧色能遥相呼应,将玉佩合二为一时,两处又能再一次严丝合缝地拼上。
阡岚递给她其中一块,“瑶儿,送给你的。”
“好美啊!”瑶瑕惊叹道,兴奋又小心地将它捧在手心,目光片刻未离。
只见那只雕着玉凤风姿绰约、踏云而舞,口中衔着一株花枝,宛若天降的仙凤,花洒人间。她又凑过脸去看阡岚的那一块,只见上面的玉龙腾空而起、祥云万里,宛若托天的巨柱。
她轻触那一对玉佩,不由自主地感慨道,“这一对玉佩晶莹剔透,又呈翠、紫双色,如此之极品恐怕早已罕见于世。阡岚,你从哪里得到的?”
阡岚抱过她,语气轻柔,“前段时间我跟天主去了南溟,周望洋家财万贯,天主没留什么,就留下了一块玉坯。他让我替他打了一副镯子,剩下便送给我们做了玉佩。”
“原来是这样。”瑶瑕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扑向他的怀里,“那我想好了,你名中的岚字有流云之意,而二玉相合为一珏,我腹中的孩子若是个男孩,那便叫他孟云珏吧。”
秋夜的苍穹之下,皎洁的月光静谧地洒向大地。而同一轮明月之下,凡世各处,皆有自己的命运,无可动摇,亦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