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琴的大驾光临让白辰胤天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他没有回头看她,只淡淡道了三个字,“知道了。”
墨琴却并不肯罢休,她遣退了春花秋月楼众人,上前质问道,“白辰胤天,前日可是我的生辰,明明你是陪我回聚贤山庄,中途却不辞而别,你何曾为我想过,我又如何向聚贤山庄的众人交代?”
“雨璃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她有难,我定当义不容辞地去救她。”
他为床上的女子盖了盖被子,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华衣女子,“如果你有难,我也会去救你。”
墨琴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搪塞得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悻悻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沉默了片刻。
随后,她终于冷冷道,“原来在你心里,她竟如此重要。你别忘了, 我才是你的正妻,是我们聚贤山庄救了你父亲。你把我撇下去救她,这都算了,你还整日为她守在床前,寸步不离,扬言要整个春花秋月楼为她陪葬。她凭什么!白辰胤天,难道你觉得你一点都没错!?”
女子叹了口气,神色间颇有些失望,“你若是真将她当作妹妹去救她,我断然说不了你什么,可如今你的所作所为,但凡是个明眼人都心知肚明。你这般所作所为,又让我以何立足于空尘山?”
见白辰胤天无言以对,她冷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精致的鸳鸯手帕。
白辰胤天瞳孔一缩,立刻问道,“你想干什么?”
墨琴看了他一眼,故意刻薄地说道,“我听娘说,雨璃妹妹原是早就与白家定了亲。”
她拈起那张帕子,向他展了开来,手帕上绣着空尘山独特的云纹和一对戏水的鸳鸯。
她继续道,“若不是上月陪娘去普陀山,无意中发现了这条帕子,我还不知空尘山竟有此事。”
她假惺惺地笑着拍了拍白辰胤天的肩膀,“雨璃妹妹如今已二十了,既然你已成婚,那么她也只能嫁给白辰星魂了。”
白辰胤天惊讶地盯着她,她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像个没事人一样挥了挥帕子,“怎么样,她嫁给你的亲长兄,你该不会吃醋吧?”
“你可真会操心!”白辰胤天冷哼一声。
墨琴却毫不在意,只继续道,“安排妹妹婚嫁,本就是我这个做嫂嫂的职责。此事我已向爹娘禀明,他们也正有此意。既然雨璃妹妹受伤归来,便不用再回春花秋月楼了,留下来做空尘山的大少主夫人,岂不是更好?”
白辰胤天目光灼然地盯着她,只觉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从不认识,他的所作所为简直荒谬至极。
他嘴角轻轻抽搐,露出了一丝极其嘲讽的笑意,“那此事,你可问过星魂?”
以他这么多年对白辰星魂的了解,他生性多疑,心机重、城府深,不可能明知道叶雨璃钟情于他人,却还娶她,留她在身边养虎为患。
见白辰胤天如此笃定,墨琴却得意笑了笑,“当然,我早就问过了。”
她直面迎上白辰胤天逼问似得目光,像是已做出了万全的准备,“这既是父母之命,大哥自然没什么意见。”
“怎么可能!”白辰胤天惊讶地自语道。
墨琴却提高了嗓门,像是故意要让床上那位听见,“只是此事,我还未问过雨璃妹妹。不过你们兄妹几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甚好,这桩婚事,想必她也是同意的。”
说完,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鬓间的步摇也跟着晃动着。
“是不是没想到,她最后会嫁给白辰星魂?”女子瞟了一眼白辰胤天,眼里充满了戾气,“我早就告诉过她,如果你们二人再纠缠不休,我必让她爱而不得,生不如死。”
她收起了那张帕子,转过身去扬长而去,“叶雨璃,我们走着瞧。”
……
“啊!”
随着一声惊呼,叶雨璃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满头大汗地睁开眼,却看见白辰胤天依然守在她的床边。
“白天?”她望了一眼他,不敢置信地问道,“我还以为以为我睡着后你便走了……”
白辰胤天向她摇摇头,她看了看窗外,窗户却已被他关了过来。
她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酉时了。”白辰胤天取出一条绢帕,轻轻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珠,“你睡着后便一直在做噩梦,出了一身汗。”
叶雨璃摸了摸自己的脸和额头,果然湿漉漉的。
“我怕你梦魇过深,伤神过甚,便没有离开。”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绢帕,“天色不早了,阡岚应该已来寻我了,我陪你用完晚膳再走吧。”
叶雨璃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白辰胤天看了看她湿透的衣衫,又道,“你先换身衣服,小心受凉。”
说罢,他便起身走出了内屋。
叶雨璃有些不敢相信他刚才的言语,一边漫不经心地换着衣服,一边疑惑当下的此情此景是否依然是她的梦境?
白辰胤天为何会一直守在她的床前?墨琴刚刚是不是来过?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一用力回想便会觉得头疼难忍。
而此刻,白辰胤天正站在无极阁门外,他面前除了阡岚侍子,还有回春堂张大夫。
“雨璃的情况到底如何?”白辰胤天的神色有些不安,十分严肃,“近日来,她的神智愈发不清,经常突然陷入梦境。”
张大夫拱拱手,面色亦十分凝重,“大夫人脉象虚空,有畏寒、多汗之症,想必是早先受了琵琶骨碎裂之刑,后又被先夫人赐以毒酒的缘故。本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如今这三年间却又一直郁郁寡欢,忧思度日,于她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现在,恐怕她的心病已伤及了她的元神……”
白辰胤天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伤及元神是什么意思!?”
“天主!”张大夫直接跪了下来,“恕在下直言,现下里大夫人的骨伤和余毒尚可控制,可唯有这心病,是无药可医的。若想让她尽快好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放下思虑,保持心情愉悦。否则,日复一日,她频频陷于梦境之中,待到耗尽元神,身心俱损,一切可就来不及了!”
白辰胤天松开了手,无力地向后退了一步,“怎么会这样……”
他原本以为她耿耿于怀的不外乎三件事,一是叶家灭族之仇,二是白辰星魂废了她的武功,三便是墨琴赐她毒酒。可如今墨家已灭,白辰星魂已死,墨琴也已除,他已将伤害过她的人一一除尽,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悉数给她,可万万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放不下情这一字。
可有些东西,他一早便许诺给了别人,她这样苦苦相求,作茧自缚,又是何必。
“啊!——”
一声尖叫突然从无极阁内传来,白辰胤天立刻冲了进去,只见叶雨璃摔倒在地上,碎裂的茶杯割破了她的手掌,刹那间鲜血横流。
白辰胤天立刻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地上的残片,正想要扶起她时,她却像受惊了一般,捂着头惊恐地向后退去,“不要!不要过来!”
白辰胤天皱皱眉,想去拉她,却不料她一把举起桌上的垂云剑,直直地对准他的胸口!
女子瞳孔散开,惊惧又敏感地大声吼道,“白辰星魂,我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
白辰胤天惊愕地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倒不是因为怕她手中的垂云剑,而是怕惊醒了她深沉的梦魇,让她的梦境骤然崩塌,元神灰飞烟灭。
二人正在焦灼地对峙时,叶雨璃却身子一软,倾刻间昏倒了过去。
白辰胤天连忙接住她,只听她口中一直梦呓,像是在苦苦哀求白辰星魂能手下留情。
白辰胤天悔恨又怜悯地抱住她,一时间心血涌动,追悔莫及,陷入了痛苦不堪的境地。
而在叶雨璃的梦中,她无法反抗的那场婚礼终于来临——
终究伯父伯母对她有养育之恩,中间还横着那条定亲的鸳鸯手帕。原来伯母说过,她必是他们白家的儿媳妇,竟真得一语成谶。
只是她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她嫁的人并非白辰胤天,而是他的亲长兄,白辰星魂。
婚礼当日,她浑浑噩噩,泪如雨下,几番生出了寻死的念头,又终因放不下叶杉落和未报的家仇,不敢轻易赴死。
待到她坐在床前,白辰星魂挑开她盖头的那一刻,她的双眼红肿,妆面上尽是干涸的泪痕。
白辰星魂却像并不意外一般,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冷冰冰说道,“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夫妻,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白辰胤天,但无妨。”
叶雨璃有些惊讶地抬头,他手中的劲道却暗自加重,捏得她生疼。
他的眼神似是凶狠,又似是轻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想跟我争天主之位,暗中勾结山中各派,如今,还派你来做卧底?呵,他这算盘可打得真好。”
叶雨璃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却只觉得后脊一凉,汗毛耸立。
白辰星魂捏住她下巴的手缓缓向下,似是挑衅地拨开了她的领子,却又忽然间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叶雨璃惊恐地涨红着脸,却见他的神色邪魅又严肃,眼光来回波动,变幻无穷。
半晌,他终于放开了她,女子的脖子上瞬间布满了狰狞的指印。
他挑起下裙,坐了下来,紧紧地并靠着自己的新娘,“雨璃,其实我们一同长大,我并不想伤害你。”
他顿了顿,回头注视着身旁的妻子,漆黑的瞳子中仿佛酝酿着一个巨大阴谋。
“雨璃,”他轻柔地在女子耳旁唤道,左手故意搭在了她的另一侧肩上,“你知道么,我很害怕。”
叶雨璃僵硬地一动不敢动,恐惧地看着他自言自语。
白辰星魂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我怕我的枕边人,有一天,会为了白辰胤天,杀了我。”
说这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叶雨璃能明显感到他的手中指一紧,她惊慌地想抽回手,却不料被他紧紧握住。
他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一下一下的心跳让叶雨璃感到一种莫名而剧烈的恐惧。
“会么?”他面带忧郁地轻声问道,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叶雨璃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繁冗的凤冠上金珠与步摇来回颤动。
得了她的回答,白辰星魂满意地笑了笑,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深深抱住她,“很好。”
可转眼,他的笑容却变得极其冷酷。下一秒,他的话锋突转,仿佛冰锥一般一字一句地刺进了她的耳里,“不过,我并不相信。”
叶雨璃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挣脱他地怀抱,却被他死死抱住,半分也挣脱不了。
白辰星魂像是安慰又像是要行刑一般在她耳边轻声道,“做个不会武功道寻常女子如何,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辜负你。”
“放……开……我……”,叶雨璃恐惧地挣扎着,唇间颤抖得说不出话来,白辰星魂抱住她的双手却渐渐移到了她的琵琶骨之上。
“不……”叶雨璃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恐惧到眼前一片黑暗到她只能用极其微弱地颤音轻轻祈求。
白辰星魂眉间一沉,“嘘……”
一阵刺骨的剧痛从叶雨璃的肩上传来,紧接着是“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
叶雨璃的额上青筋骤然暴起,迸发的汗水和泪水决堤般滚滚而下!她瞪大双眼,微微张嘴,像是被雷电当头劈中了一般,发出来一声如洪荒般的凄厉的尖叫!——
“啊!!!”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惊动了外面的所有人,纯阳宫的婢女们纷纷赶来,原本在喜宴上坐如针毡的白辰胤天也立刻闻声赶来。
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水泄不通地围在了纯阳宫的新房外。
白辰星魂松开了桎梏她的双手,此刻,他的双手上尽沾满了她猩红的鲜血!
叶雨璃哽咽了一下,没有再同他说一句话,支起了剧烈疼痛中的身体,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踉跄地冲了出去。
围在外面的众人震惊万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刚入洞房的新娘竟然身受重伤地跑了出来,白辰星魂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女子看见了人群,仿佛像得救了一般,悲恸地扑倒在地上,双肩的热血汩汩流下,转眼便在身下淌出了一片血泊!
她戴着地凤冠散落一地,脸颊贴着地面,双眼紧紧地闭上,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面色更是一片刷白,唇上没有丁点血色。
白辰胤天震惊地步步向她走去,仿佛每走一步,她就要随风散去一点,一步一步,直至化为虚无。
白辰胤天从血泊中抱起了她,而白辰星魂也刚好从屋内走了出来,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天上竟霹下了一道紫色的天雷!
白辰胤天决绝地盯着白辰星魂,泛着蓝光的瞳子里此刻正燃烧着无穷无尽的悲恸和愤怒。
他不顾众人的目光,抱着怀中的女子转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独留白辰星魂站在那里大声地嘲讽道,“白辰胤天,你竟敢新婚当天劫走我的新娘?”
叶雨璃因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眼前一片黑暗,心跳声一下一下回响在耳边。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了一片浩瀚的雪柳林。
明月当空,微风拂过,枝条随之摇曳,纯白的花朵飘然而落,仿佛天上地下下起了延绵不绝的小雪。
她回想起当年在拭剑堂与他相遇的一幕,也曾是这般风雪依稀,月色静美。
忽然,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她的耳旁自言自语。
“原本我只想夺天主之位,可事到如今,他必须死……”
那像白辰胤天的声音,可她真得好困,好累,身心俱疲的她最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无极阁内,白辰胤天将她抱至床上躺下,张大夫立刻开了几个安神的方子,而阡岚已经在去煎药的路上。
白辰胤天对张大夫吩咐道,“从今日起,你每日早晚各来一次,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想了想,他又继续道,“但凡她用得上的药材,你让阡岚全部拿过来,每日就在此煎药。如果她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张大夫拱手点了点头,退了出去。转眼间,无极阁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白辰胤天失神地望着睡梦中的女子,心中感慨她一生命途多舛,不得所求。
只是不知道他自己,是否会比她更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