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回春堂内道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药香,宁静而寂静的深夜里,只有昏黄摇曳的烛火。
几经折腾的女子终于已安然地睡去,白辰胤天轻轻在桌边坐下,回想起刚刚那场耗尽心力的大战,仍心有余悸。
他与白辰星魂尚且战了整整三个时辰,若没有叶雨璃的提前布局和鼎力相助,待敌方援兵及时赶到,局面应比现在更为焦灼与惨烈,胜负的天平还未见得最终会倾斜在他那一边。
他想起叶雨璃曾在信中提到的,白辰星魂之所以娶她,是为了有朝一日退无可退之时,还能以她作为人质相挟,可没想到,墨琴竟抢先一步投毒杀她,断了他的后路。
叶雨璃曾说,“体肤之痛,频频矣亦可受;然心之所冀,终凄凄矣不可求。”
如今,她所希冀的一切都已成真,而他也绝不会忘记她所做的一切牺牲。只愿从今往后,命途多舛的她,能从此平平静静地享一世太平安康。
半月后,女子身体里的余毒已大抵拔。但她原本就负有重伤的身体,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那日,白辰胤天亲自“押送”她来到了后山的无极阁。
这座无极阁由罕见的千年阴沉木所造,色泽乌亮,庄重肃穆,像极了一座隐于密林山间的兰若。
白辰胤天回头看着青衣女子,眉间压抑着情绪,“雨璃,此番有你作为军师,助我一臂之力,可谓功不可没。只是如今,若将你的事和盘托出,必定会陷你于大逆不道;可简单地放了你,那些随我打天下的人也定然会有异议……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此处最佳。无极阁地处空尘山灵脉,沐及日月光华,你且先在此处养伤,待过些时日,我彻底肃清了山中势力,独揽大权,再找个借口放你回去,届时也无人敢置喙。”
叶雨璃点点头,似是很满意他的安排。
白辰胤天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幅画卷,郑重地递给她道,“此次兵变,你虽未亲赴战场,却也称得上为我前赴后继、出生入死,我白某人无以为报。此一副幻虚仙山图,乃世间难求的真迹,今日赠予你,望你得仙泽庇佑,无病无灾。”
“幻虚仙山?”叶雨璃接过他手中的画卷,“我听江湖传闻说,它是空尘山的起源?”
“嗯。”白辰胤天点点头,“传闻三百年前,幻虚之境的空尘前辈死于此处,其师妹灵昭为他挽泣七天七夜,眼泪化为天池之水,方得终年云雾缭绕、氤氲不散。”
叶雨璃微微喟然,“听闻幻虚之境乃至仙、至圣之地,原来至仙、至圣之人,也会此般用情至深?”
“这毕竟都是传闻,”白辰胤天望了一眼孱弱的女子,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多愁善感。”
女子摇摇头,莞尔一笑,将那副画迎着阳光迤逦展开——只见上面的每一座宫殿、每一个人无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果真堪称世间极佳的珍品。
她指着画中的一座凉亭道,“白天,你看这山间云雾之中,竟还掩映着一座别致的凉亭,其间有一男一女正在观摩一把绝世好剑。”
白辰胤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也看见了那一幕,问道,“你如何断定那就是一把‘绝世好剑’?”
叶雨璃回道,“普通的刀剑向来单手而执,而画中之人却作双手奉剑之态,必定是将其视若珍宝。”
白辰胤天赞赏地点点头,转而道,“说到这‘绝世好剑’,你可曾听闻过江湖中的铸剑第一大派,沧明神山?”
女子摇摇头。
他随即解释道,“沧明神山乃铸剑世家,其派所铸之剑无不威震江湖、名扬天下。譬如,令弟所在的暗夜组织,其历任尊主手中的寒妖剑,南疆一带的伏魔教教主佩刀镇魂刀,皆出自于沧明神山。”
叶雨璃感慨道,“沧明神山所铸之剑竟如此厉害,想必江湖中人人定是趋之若鹜。”
“没错,”白辰胤天道,“无论是武林高手还是名门世家,天下之人无不垂涎于沧明神山所铸之剑,长久以来,可谓是一剑难求。
不仅如此,沧明神山的锻造之术更是堪称世间一绝。它铸剑之料须是天地间极其罕见的宝物,设炉之地常位于山麓或寒潭,皆灌以日月之精华,注以山泽之灵气,剑成时必天生异象,暴雨如瀑,天雷不断……总之,每成一剑,必又是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叶雨璃入神地听着,不自觉又望了望手中的画卷。如果幻虚仙山真的存在,想必也以求得一把沧明神山的剑为荣吧。
“其实,空尘山以前也向沧明神山求过剑。”白辰胤天缓缓道。
“那可有结果?”女子有些激动地问道。
白辰胤天微叹一声,摇摇头,“沧明神山也曾为幻虚之境铸过一把剑,名为‘垂云’。可谁知,幻虚之境后来却出了一位毁天灭地的魔头,那时天下苍生受尽屠戮,人间沦为烈火炼狱……所以,沧明神山的掌门人决定,世代永不再为任何有关幻虚之境的人或门派铸剑,而我空尘山也因有一段与幻虚之境的传说,受到了牵连。”
“原来如此,真是可惜……”女子有些失落地低下头,目光垂在画中的那把剑上,若有所思道,“沧明神山之剑果真这般难求,那么幻虚之境在得到垂云剑后,欣喜地记载在了画卷之上,倒也说得过去……”
“你是说!——画中这把剑,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垂云剑!?”白辰胤天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画卷,仔细审视一番后,一双深邃的眸子中忽然闪现出耀眼般的星光。
一向波澜不惊的他,此刻的言语中竟流露出不可抑制的兴奋和激动,“对了,这就对了……此前就有传闻,说这幅画很可能是灵昭前辈的亲笔,因为世人对幻虚之境几乎毫无了解,若不是亲临其境过,根本绘不出这番出神入化、细致入微的景象。
若果真如此,那么入画之人,入画之事,必定都是灵昭前辈心中所想所念。乍一看,这明明是一副气势如虹的壮丽仙山群宫图,却偏偏在山隅有一座凉亭,有一对仙侣,若不是灵昭前辈本人和她的心上人空尘,那还会又谁?”
说这,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狂喜的笑容,“像沧明神山所铸的这种绝世之剑,非死不可易主,而后江湖却再无垂云剑现世的传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垂云剑并未易主,而是随空尘前辈葬在了一起?”叶雨璃不假思索地低呼道。
白辰胤天欣慰地点点头道,双眸中泛出幽幽的蓝光,周身的剑气涌动,刹那间披散的乌发无风自扬。
叶雨璃仍疑惑道,“可天大地大,空尘前辈又葬在了哪里呢?”
白衣男子却露出一副神秘的笑容,“不,他的墓地就在我们都知道的地方。”
叶雨璃刚想开口问,却震惊地失声道,“……‘灵昭为他挽泣七天七夜,眼泪化为天池之水’……他,他就葬在天池湖底!!”
白辰胤天讳莫如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雨璃,你真称得上我的军师。”说完,他带她一起走进入了这座久久无人问津的无极阁。
……
“天主,你醒了?”
白辰胤天从榻上醒来之时,阡岚还守在一旁。只见他额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像是在梦中经历了一场劫难。
阡岚正欲用手绢为他沾干,他却一言不发地起身,向着天池的方向阔步而去。阡岚赶紧拿上了披风为他披上,紧随前往。
此刻,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正是秋霜露重,氤氲的水汽弥漫在天地之间,显得格外萧瑟冷清。
他白辰胤天缓缓抽出了袖中的垂云剑,执在胸前,剑刃的寒光映照出他泛白的脸庞。
“此一役,此一剑,无不是她的功劳……”他隐约说着阡岚听不懂的话,细细地摩挲着垂云剑上的每一寸剑刃。
他的指尖来回游走,似乎下一秒,锋利的剑刃就会割破他的手指,“无极阁本就是缓兵之计,事成之后,我一直劝她搬回前山,但都一再被她回绝。”
“呵……”他自顾地轻笑一声,“因为,只有在人迹罕至的后山,才真正没有旁人的存在。整个天地、世间所有,宛若只余我们二人。”
他冷不丁地将闪烁着寒光的垂云剑递给了阡岚,阡岚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天主……”
白辰胤天嘴角抽搐地笑道,“垂云剑无血不归,这世上除了她,还从未有活人碰过。”
阡岚低头恭敬地站在原地,不敢接话。
“你知道她平日里唤我什么吗?”他望着平静湖面,眼神有些游离。
忽然,他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极其柔和,“‘白天’,多好的一个名字啊……”
阡岚的脸上却闪过一丝诧异,空尘山天主的尊名在那个女子的口中,却像一个亲昵的小名。
“对她来说,我就是她的白天,如果没有我,她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说着,白辰胤天闭上了眼,眉间紧锁,心中似有十分复杂的情绪。
他睁开眼,缓缓道,“这么多年,这所有的一切,皆是我陪她耽溺其中。如今,叶杉落既要来,便来吧……”
阡岚望着他的身影,浓浓的雾气笼罩着他,暗淡而模糊,只让人感到无尽的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