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在窗边遇见那黑衣男子,未闻便记着,闲暇之时又不免时时挂念,待要说与友希和林,又想着林平日里从不肯在儿女情长上费心,那友希又是个浅薄之人,恐其四处声张,自己反倒要落个不是....便左右踌躇起来,谈话时只拿些平日讲的诗文古籍聊以搪塞便罢。
四月,皇后崩逝。辉贵妃代后宫事,位同副后。
那失宠苦命之人,终是未能熬过初夏,便抱憾长辞,宫中却早早洋溢起属于辉贵妃的喜悦,像是花神退位、落红一地后,夏日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着轰轰烈烈的生命。
皇后丧仪,彩绣宫的宫人自然有得忙,未闻便整月的穿梭于各色陪葬绣品中,亦无暇再念及当日之事。
廿日,未闻被支去内务府领几匹卍子经文白绸。
内务府近着外朝,隔墙便是供大臣休息的文咏殿,,抄手回廊上开着几扇翠色玉石雕花窗,上挂藕荷色纱帘。未闻亦是好奇,隔着那窗纱,饶有兴致地对着殿门口悬着的一匾侍卫值班表,一个个地数着,忽见到一个叫“明思隋”的,便知定是熟读史书的世家取“以史为鉴、勿忘家国、继文化之正统”之意了。
心中正赞叹不已,便听到窗外一阵嘈杂,原是有两位大臣从殿内出来,两名侍卫正贴身跟着,大臣在窗边飞快经过,一过拐角,侍卫便停下攀谈。
“思隋兄,前日家去,府上可还安好?”一侍卫正拱手作揖,身量矮小,有些鼠相。未闻知那是彩绣宫里的宫女艺莹之兄承裹苳。
只是旁边那位令未闻心惊,此人面相不俗,面容清秀,虽未长成,但也颇有些剑眉星目之势,更兼身姿挺拔,虽不甚高大,但亦称得上是“肃肃如松下风”了。那男子一身黑色侍卫服,倒比他人穿得平整服帖,典雅稳重。这不是那日的黑衣侍卫,还是哪一个!
未闻不免多看几眼,心中竟是一阵乱响,冬日里烧的鞭炮,竟也燃到了如今的夏日。
“他竟是那明思隋!”想起这男子之名,心中又增了些钦佩,想起当日窗下匆匆一面更觉意外之喜。“当日他来神女殿,只当他是内朝中搬东西的低等侍卫,再想不到他是在外朝当差的,想来是那日人手不够被抽调去帮着了,他这样的身份,倒也肯帮着搬卸重物,竟是个善心仁厚、有意于进取之人。”
想着,明思隋二人经已走远,未闻径自赶往内务府不提。
自此,未闻于茶饭间歇、被衾枕内亦时常想起那明思隋,只苦于仅见不过三次,亦不甚清楚其为人家世,又并无法子成日到前头去,纵去了也不定是他在当差,未必遇到。又恐所识非人,结交纨绔,招惹是非不说,白白污了贤德清白之名,亦不利己。因此,每每想念之际,必犹豫三分。
那嫩绿的芽儿,泛着点金光,从心的缝隙里抽出,还未来得及长高长大便歪了下来,缠住了未闻嘴里的一颗牙,像牵住了灵魂的一角,扯得人一阵疼,不扯了又是一片酸楚...
未闻心内郁结,又加之天气渐热,一周不到,竟添了咳疾。掌事惧牵连自身,赶忙报请太医院,复有请医开药之事不必细说,所幸无人在意。
几日后,未闻初愈,便也坐在围栏边乘凉。
只见,那艺莹捧着些宫外样式的荷包摇晃着来,旁边的宫女围上去看,她亦如往日一般,大有炫耀得意之态。未闻便知那又是她哥哥送来的,心中正不忿,突然一个主意掠过脑内,再细想一番,又似十分妥当。
估摸着刚忙完丧仪之事,神女殿大约也在休息,便赶忙去找林,央她去找那艺莹打听思隋为人。
未闻心下暗暗筹划,那艺莹乃承裹苳之妹,依那日情形,承裹苳倒是与那明思隋关系不浅,想来借她亦可探刺一二。自己虽惧其勾搭、作风之嫌,不愿沾惹,自己的好友林却是从不留心于此的,况她虽受天怀归化,但终是边地之人,不比自己乃中原血脉,系天怀子民之正裔,承天怀文化之正统,更须坚守礼仪、洁身自好、明哲保身。还是让林去与艺莹交往打听方为妙计。
未闻想着便一径去了,林却是早已听说艺莹之传闻的,但又推脱不得,碍于情面方勉强答应了,只是未闻亦未察觉其言语神情犹豫,只当是乐意去办,欣喜不已,自认两人姐妹情深、自己更是明白事理兼足智多谋,更觉得意。
午膳一过,林少不得去了一回,回来时又在路旁遇着新调来的神女卓兰,正找不到路呢,便携了她回神女殿,一路上闲话,便知她是从前曦雨殿专管洒扫神台的。
进了殿,望见正等着的未闻,又觉身上劳累,便说:“好妹妹,这位妹妹才来的,你带着她去掌事姑姑那一趟吧,我实在累的很,你好歹替我去一回罢。”
未闻原不情愿,但又等着听消息,心中着实焦急,便领着卓兰去了。
卓兰倒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子,一路上直说些宫内的八卦传闻,又是说太子如今亲母去世只得攀附贵妃之类,又是什么梁王有一走失的女儿....种种,也不知真假。
未闻原不屑于听的,也不由得听住了。
两人遂攀谈起来,未闻见卓兰消息灵通,又念着自己在才入宫不能随意走动,彩绣宫素来管得严,消息更是闭塞得紧,自己正苦于无人告诉。
故卓兰虽看着口无遮拦不大合心意,未闻也自觉要仁厚以待,只愿日后在宫中能帮自己传话递信的,自己亦可施以善意,结为姐妹,岂不是一桩美事?
如此想来,便对卓兰更加礼待,路上不免美言一番,卓兰是个不甚有心计的,自然也与未闻混熟了
一回到,未闻便央着说那消息,林只得将艺莹那听闻的说了个大概,见未闻实在认真,又想起她平日里的那些个“婚嫁之说”,便知她素来倾心侍卫、官员等宫中人士,便不好自己再说些什么,只由着她去便罢了。
未闻听完,脸上颇有些喜色,心中细细打算起来。林知其无话,便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