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战那些天,翠花婶、于桂云还有漠北村的几个女人也上了工地,为自己的男人送换洗的衣服。那阵子,刚好大喇叭播送着漠北大队在赵大嚷嚷带领下发扬风格战天斗地的先进事迹,女人们的脸上洋溢着自豪而幸福的笑容。她们的男人受了表扬,她们的脸上也光彩。翠花婶瞅了一眼赵大嚷嚷,笑着大声说:“得亏赵大主任给你们吃的是高粱米 子棒子面、咸菜条子,要是给你们吃上大米白面猪肉炖粉条子,你们还得把地翻过来呢!”说完,几个女人你掏我一把、我拧你一下地走了。远处传来女人们的歌声:“西辽河水啊长又长,石门山下有位美丽的姑娘;姑娘的夫婿实在是好哇,骑着白马挎双枪……姑娘本是有福相啊,生了七女又八郎……”女人们甜甜的歌声在工地的上空飘荡着。
在这场于家窝铺修渠大会战中,漠北大队比其他大队最少早五天完了工,而和漠北对换工程段的下水泉大队干了二十天,比漠北大队晚了八天。漠北大队夺得了全公社仅有的一面“先进集体”的锦旗,还落下了十台手推车子。赵大嚷嚷真是作揖挠脚背一躬二得,可谓名利双收。他看着大队院里凭空多出的十台手推车子,心里觉得非常美,他实际还有另外能用上这十台手推车子的盘算。当晚和木匠刘三、小学校王老师、孙大裤裆,后来曹树林也去了,喝了一顿酒。赵大嚷嚷挥动着大巴掌,有点儿结巴地说:“我老赵,要,要不就,就不干,干,就干出个样,他,他们别的大队咋能跟,跟咱们比!”刘三、孙大裤裆、王老师、曹树林都给他敬酒,碰酒,这让赵大嚷嚷不胜酒力,喝得有点儿晕头转向,摇摇晃晃摸着墙回到了家。这是他第一次喝了这么多的酒,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这个头开得可不好。
从大会战回来没几天,这一天上午,赵大嚷嚷正在办公室里坐着和小学校的王老师聊天。这个屋子还是原来魏金山的那个办公室,小屋子不大,泥墙、土地。这时,赵老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说:“哥,也不知哪来的几个人在村西头架着个东西往石门山那边照着,不知照啥呢!”赵老蔫的话中有话,多少年来对石门山的传说,让漠北人对石门山有一种神秘感。漠北人私下里都说石门山里肯定有宝,说不上哪天来了个大能人就会把宝憋去。漠北人说的能人实际指的就是早年会勘探采矿的人,说这些人说话叽哩喳啦的,能看出山里河里的宝物,并能施法把宝憋出来,还说某某山里有一匹金马驹子就让他们给憋走了。而在漠北人心里,唯一能有宝贝的地方也就是石门山了。
赵大嚷嚷一听老蔫的话,呼地站起身子,对他说:“去,赶紧招呼几个人来,带上家什看看去。”赵大嚷嚷顺手从桌子后摸上一把铁锹,一会儿工夫就来了七、八个人。赵大嚷嚷提着铁锹领着人,跨着虎步直奔村西头。
果然,老远就看见那几个人正比比划划地不知说什么,有一个戴眼镜的人正猫腰伏在一个东西上看着。赵大嚷嚷领人走到那几个人跟前,横眉竖眼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哪儿来的,经谁允许就上我们这乱照来了?”听赵大嚷嚷问话,那个戴眼镜的也不客气,反问了一句:“我们是沈阳铁路局勘测队的,怎么,我们测量铁路线还得和你请示?”那时候,谁说话也都像吃了枪药似的。
赵大嚷嚷一听眼镜的话也是棱子味,就更没什么客气的了。实际上,他前两天就听到修铁路的消息,漠北村的人几乎异口同声,都是坚决反对。
“修铁路干啥?那长长的一串车厢,能把咱漠北出产的粮食一下子都拉走呢!那咱们就更穷更没吃的了。”
“听说那火车跑起来风可大了,往后这小腾格里沙子更没挡掩了。”
“我可听到过火车的叫唤声,呜——,嚎丧似的。”
……
这些话都像西北风似的灌进赵大嚷嚷的耳朵里。
现在,他又一听眼镜说这呛人的话,呛了他肺管子的话,挑战他赵大嚷嚷在漠北大队地面上的权威的话,心里的火“呼”地就拱上来了。他把棉袄袖子往上撸了撸,双手抡起铁锹喝道:“滚不滚!不滚我就把你们寄放到这儿,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不中就不中,连公社袁部长都让我三分呢,你算老几?木头眼镜我真没瞧透你!”这个戴眼镜的看来也是这个勘测队的头儿,见赵大嚷嚷动硬的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温良恭俭让一把了。于是他只好说:“好好好,咱们没有必要动武嘛。可以好好谈一谈。”赵大嚷嚷举铁锹的手虽然放下了,可火气仍然没消,依然吼道:“弹个球,你别弹坏了我的被子里。”赵大嚷嚷是成心不跟他说事儿,耍起流氓来了。刘三、孙大裤裆他们也马上把带来的铁锹、镐头往冻地上杵着喊:“滚!滚!滚!”这个戴眼镜的终于放弃了,他扶了扶眼镜说:“本来我们有两三套方案,既然你们不欢迎,我们用别的方案,不过以后你们会后悔的。”“后悔?”赵大嚷嚷依然横眉竖眼地冷笑道:“你老丈母娘才后悔呢!”赵大嚷嚷一口回绝。“眼镜”们只好收拾起测量仪走了。刘三他们跟在后边追了两步高声喊:“你爹才后悔呢!你妈才后悔呢!孙子才后悔呢!”赵大嚷嚷朝着“眼镜”们走远了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说:“妈的,没经过我同意上这乱鼓捣来,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他们就是朝着咱们石门山来的,哼,这帮人,他一撅尾巴要不知他拉几个粪蛋儿,这个主任我就甭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