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场大会并没能顺利地进行下去,因为任三爷脖子上挂的牌子太重,头上顶着的帽子又高,再加上一路押过来,你一拳我一脚地没少收拾他。所以,这个老头儿刚到会场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栽倒在地上了。最终,在魏永红的批准下,任三爷的三个儿子将老爹抬了回去,这场大会也虎头蛇尾地草草结束了。
原本,任福任三爷的家不在漠北村,而是在漠北村东二十里的下水泉村。1947年,在他娘舅也就是张老倔他爹三番五次的撺掇下,才搬来漠北村。任三爷是亲哥仨,他爷爷那辈有几十亩地,还拴过一挂大马车,再雇几个耪青的,也算是阔过。但任福的爹不争气,一顿大烟把家抽空了。到了任三爷这辈儿,哥仨把大烟鬼的爹发送了也就剩十亩八亩的地了。但任三爷他大哥却说,“我们家也就这几年才败落点儿,我爷爷那时候是下水泉数得着的人家,不能到我这辈就划了中农了。我们哥仨分家另过,他们哥俩我不管,我这份是怎么着也得划个富农吧。”任三爷在小时候还念了两年私塾,识文断字,也算是漠北的知识分子了,这回他是沾了他大哥的光了。
头些日子,魏永红去公社开敌人排查大会,正好和下水泉大队的人坐在一起,这才知道任三爷他大哥是富农。回漠北后,他马上派人去下水泉把任老大的成份的证明开回来。从此,任三爷在劫难逃,扣上了富农的大帽子。
我们家从张老倔那儿论起辈儿来,跟任家还是表亲。我爸管任三爷叫大爷,管他三个儿子叫表哥。大表哥今年二十八九岁了,人很精明,手很巧,就是心眼太小。最让他难堪的是头上长了秃疮,不管冬天和夏天都戴着帽子,但不会时不时地渗出黄色的脓水来。他年龄虽然不算太大,但木匠活的手艺在漠北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了。只是这头秃疮让他无法抬起头来,任三爷虽然也四处托人想给他找个媳妇,但谁家闺女愿意找个长秃疮的男人?要是在过去兴父母包办还有希望,但现在的姑娘自己找婆家的劲儿越来越强,爹妈说的话不全算了,大表哥只好打光棍。二表哥也二十五六岁了。我奶奶说,二表哥小时候长得龙睛虎眼的非常好看,只是四岁那年扒倒了一盆刚出锅的杏核子粥,那粥又粘又热全扣在脑袋上了,后来全靠用獾子油抹着保住了命却落个花花脑袋花花脸,成天把脸捂着盖着的,更不用说娶媳妇了。三表哥二十三岁了,长得漂亮,浓眉大眼的,念完初中后,任三爷没让他考学,回来学了皮匠,虽然还没出徒,但一般皮匠活儿不在话下。村里有一个叫吴凤凤的女孩子,说是对他有点儿意思,有人看见他俩偷偷摸摸地在一块儿。这让任三爷的心里好受点儿,但最后给他致命打击的也是这个三表哥。
头些年,任三爷的老婆殁了,现在是一个老光棍领着三个小光棍过。人家都说,瞅瞅他这个家,瞅瞅他那三个光棍小子,他任三爷就是心大,要不早找根绳子吊死了,或者找瓶敌敌畏一喝一了百了啦。
任三爷的人缘倒也不赖,除了爱打听个事儿,嘴巴有时胡拉拉,别的没啥毛病。他平时再就是好抽两口旱烟,就是漠北村产的那种小黄蛤蟆烟。漠北人说“喜酒腌臜烟”,是说人在有了喜事的时候会抄起酒壶来喝几盅,要是净遇上些愁心事,就整天烟袋不离嘴巴抽闷烟了。任三爷整天烟袋不离手,即使走在路上也会端起烟袋来抽上两口。
任三爷的大烟袋在漠北村可是出了名的,二尺多长的烟袋杆是小腾格里沙漠中早年长的一种叫老鸹嘴的灌木做的(如今早已绝了种),已经磨成枣红色,足有成人大拇指那么粗;烟袋锅是五花铜的,紫红的烟锅下,有两条黄铜做的并身梭鱼,烟锅口足有开元通宝铜钱那么大,烟嘴是红玛瑙的,也有四五寸长。最让他沾沾自喜的是,有一次上水井沿饮驴,拾到一只银亮亮的金属箍。看没人来找,他就套在烟袋锅和烟袋杆的连接处,虽然紧点但很牢固。他抽烟的时候,常常用手拧着那银亮的金属箍自言自语道:“谁不小心把这贵重的东西丢在井沿了呢?这长时间也不见有人找,许是外村人来掉的?”他当时还用舌头舔了舔,只是稍稍有点儿咸,啥怪味道,又用牙咬了咬,觉着挺硬的。看那亮色肯定和金银有关,他心想莫非这就是铂金?他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