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近岑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清楚,如果真的是有人把他当替罪羊,那么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又或者他还有什么后手。
否则单凭合同漏洞这一点,没有办法动摇他。首先合同签订是 年前的事,法务部财务部层层审核都没有问题,提交总部后也没有发现问题,其次,合同漏洞出现的最重要的问题是钱,两百多万的金额,假如审计接着查下去,那么就会发现他和这两百多万没有任何关系。这样一来,反倒把他摘得干净。
不,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有一种感觉,有人既然把他拉下水,就肯定想好了招数让他浮不起来。
他没有办法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也不知道单位里的人还能相信谁,直觉告诉他,制造这一切的人职位不低,那么他能拉拢的人也完全不可估量,无论是数量上还是人员选择上。
他需要一个有足够能力和背景的,可以信任的人帮助他查一下东西。
齐元君。
杨近岑犹豫了,他知道齐元君家里似乎有些势力,但这么多年齐元君没有跟他提过,他也没有因此而有任何攀附的念头,更不用谈利用什么。尽管如此,杨近岑心里也知道,他能在这个年纪走到这个位置,和齐元君未尝没有关系。每个人进单位时,身后的背景都有明码标价,虽则他和齐元君未沾亲未带故,但就冲他们俩的交情,也不由得让人连带着高看他一眼,甚至有时候杨近岑在想,他升任部长,是不是也有齐元君在背后推了一把。
但是那个人,只要是他不提的事情,即使旁人问起来,估计也不会说。
所以这么多年,他心底对于齐元君,除了朋友间的亲近,还有未曾提及的感激。
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进入社会就可以大展拳脚,却不知道,有时候说话比做事重要,贵人比才能重要。
齐元君,无疑就是他的贵人。
而这个人,一直到现在,仍旧在无条件地帮助他。
想到这里,杨近岑心里升起一阵愧疚。
似乎齐元君所有的付出被当成了理所当然,而仅有一次的不辞而别,却被他无限放大,成为了他怪罪齐元君的理由。
想到刚才视频里齐元君系着围裙做饭的样子,杨近岑不由得掏出手机,看了看和齐元君的聊天对话框。
他想了半天,打了个“对不起”发过去。
很快齐元君的电话拨了过来,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杨近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因为你不告而别,我心里有怨气,而我现在觉得这是不对的,所以给你道个歉。
那他也不用再见人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你帮了我好多忙,我都没跟你说过谢谢。”
齐元君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像是含了笑:“哦,那你应该发谢谢啊,怎么变成对不起了?”
这种说话语气好久不曾出现在齐元君身上,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齐元君就跟以前变得不一样了,不再跳脱不再言语欢快,甚至也不太笑。整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静的,说话做事的时候只是微笑,不达眼底的样子。
杨近岑惊觉自己竟然将齐元君很久之前的模样记得这么清楚,但因着齐元君语气难得的放松,他心里也跟着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似的,二人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疏离和不愉快仿佛一下子全都消散了,就连近在眼前且不容乐观的糟心事,似乎也不显得多么厌烦了。
电话那边齐元君低语了一句:“哎,周海的消息......”他似乎是正在看信息,久久没有言语,杨近岑一想到周海联系齐元君可能说的事情,竟然突如其来地有些紧张。他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齐元君......你......”
“嗯?我在。”齐元君的声音再次平稳地通过话筒传过来,“在家等我,我去找你。”
“聿聿不能独自在家!他还小,这不行的!”
齐元君似乎有些着急,他想了一下:“近岑,你先不要慌,这样,你先把去新疆出差的事情电话里跟我说一下,周海只跟我说了你被审计调查,我看看从哪开始着手查起,等下午伯父伯母到了,我再去找你。”
“你不用来,我在隔离。”
“那就一起隔离。”齐元君那边响起衣料的摩擦声,“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等到纪检插手就不好办了。”
杨近岑呼吸一滞,他心里清楚齐元君说的是实话,如果真到了纪检来查的地步,就不单单只是揪着这一件事查,到时候纵使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没出乱子,想跳出去恐怕也得脱一层皮。
何况有了齐元君的帮忙,很多事解决起来会更高效,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只是最后还是麻烦了最不想麻烦的那个人这一点,杨近岑始终觉得有些疙瘩。
这时候再推三阻四地反而矫情,想通了这一点,杨近岑也不墨迹,当即将书记打电话告知需要出差以及到达乌鲁木齐后发生的事全都在电话里跟齐元君讲了个大概。
齐元君很认真地听着,偶尔会问他一些比较细节的东西。
“近岑,别着急,我先查一下那个投资公司的情况。其他事情下午见了面咱们详细说。”
杨近岑虽说已经默认了齐元君的一番好意,请他在这件事情上帮自己一把,算是间接动用了齐元君家里的关系和势力,但是一想到真的要跟齐元君待在同一所房子里隔离半个月,内心深处居然产生一股极其强烈的抗拒心理。
他试图挣扎,比如防疫人员不会让他进来,或者生活不方便,但是齐元君只是说:“有些情况电话里说终究比不上面谈,至于你说的那些情况,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杨近岑有些头疼,齐元君近年总是愈发沉默寡言,几乎快要让他忘记,那曾经是个多么独断狂傲的人。
果然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平时看起来有多么地风度翩翩,但一到隐藏不了的时刻,那些东西又都会重新翻腾起来。
齐元君是个善于掩饰自己的人。
刚认识他的时候,身边所有人只觉得他聪慧漂亮,有一股天真的孩子气,即使是在一群大老爷们扎堆的地方,也依旧能如鱼得水,让人痛快接纳他的加入,他们宿舍从开始的四人*变成后来的五人帮,全是被他表现出的模样给蒙骗了。后来大学毕业,机缘巧合之下杨近岑和他同时被现在的供职单位招过去,又成为了同事,两人老家都不在这座城市,又都刚工作,二人相识已久,自然而然心里觉得对方更为亲近,于是解决住宿问题的时候,两人当时还合租过一段不短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杨近岑有幸见识到了一个人原来可以有这么多不同的样子,工作上,生活上,面对同一个人的不同的时间段,面对同一时间段的不同的人,如果说以前认识的齐元君是一只塞着木塞子的玻璃瓶,只能窥见他贴附在瓶身上的一层外衣,那么现在就是打开木塞后所有内在的东西迫不及待冲出来,然后大喇喇绽放在他眼前。
他现在依旧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齐元君。是他毫无保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