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萧萧,竹叶簌簌。
男子踏过一路清冷的月光,来到她所在的院子门前,抬手,犹豫片刻,屈指叩门。
他站在夜幕之中,身如雪松。
那细微的脚步声靠近,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那团幽蓝的影子清晰起来:
“进来坐坐?”
他点点头,朝那抹幽蓝迈出步子。
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愣。
少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跟着我。”
院子里设了几个简单的阵法。
她身上灵力微弱,那抹幽蓝在黑暗中却尤为耀眼,不远处一团暗红则停在空中,想来是那邪物正在休憩。
两人相对而坐,男子放好盲杖,听见茶水声,笑意温和:“姑娘多礼。”
少女不语,把茶盏递到他手中。
晟空手心传来一丝温暖。
“刚好睡不着,心里也有些困惑,想请教一下道长。”
“姑娘说便是。”
“道长知道,我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
“是。”
“我知道江南沈氏有天下独一份的帝皇莲,不知道长可曾耳闻?”
“……姑娘想要帝皇莲?”晟空沉吟片刻,继续道:“那帝皇莲是不出世的仙品,听闻历代人皇私下向沈家求访都未能如愿,姑娘想要去要便是,单看姑娘能不能拿到。”
那可是沈家世代守护的东西。
即使是他,爱莫能助。
纪知晓注意到床头那团黑影动了动,仿佛在暗示什么,她回头,诚恳道:“道长能否随我同往?”
乌鸦身子一抖。
它不是这个意思啊。
只见晟空微微低头,薄唇弧度温柔:“姑娘不介意的话,我随你一道。”
“我送道长。”
“有劳。”
一如来时,她牵着他的手,走出了杀机重重的小院,走到了清风朗月里。
他看着幽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慢慢转身,盲杖在青石路上点点落下。
乌鸦已经醒来,睁着猩红的眼,对着纪知晓叫了两声,她只当它要出去觅食,打开窗户轻声道:“快走吧,我该睡了。”
乌鸦:……我不是这个意思。
它飞过去,顺势落到了她抬起的手臂上,短促地叫两声,又飞到方才晟空放置盲杖的地方,低头轻啄,抬头看她。
纪知晓心领神会走过去,蹲下身,看见了那串晶莹的佛珠,刻了两轮六字真言,用乌黑的发丝穿制而成,而她甫一把佛珠拿到手中,便觉得浑身都有了些力气。
是个宝贝呢。
她随手把佛珠放在床头,解开外衣安然入睡,倒是那只乌鸦盯着佛珠歪了歪脑袋,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床里侧,把脑袋埋进羽翼里。
……
“实在对不住,家主正巧不在,二位明日再来吧。”
门房和和气气地笑道,这一开门两眼迅速上下打量一番,也迅速做出了回应。
两人话都没说一句就被拒绝了。
晟空从腰间摸出一只令牌,语气温和:“劳烦您过目,这是无涯尊者的谕令。”
门房哪里懂得这个,不耐烦地瘪瘪嘴,吭哧吭哧又跑了一趟,回来时却确确实实摆出了老实的模样,放缓态度:“家主的确不在府内,不过主母请二位过去——崔桃!把二位客人带到主母那儿去!”
他那身后冒出一个丰润肥腴的女人,穿着红红绿绿的丝绸显出几分贵气,细眉弯弯,眼珠滴溜溜地转,扫了二人一眼,顿时把视线粘在了晟空身上,惊叹:“好俊的少年郎!”
门房本就不放心,这会儿便剜了她一眼:“快去!这么不知羞看贵人,小心你的眼!”
崔桃“诶”了一声,又羞答答地看了晟空一眼,转过身子:“二位同我来。”
晟空若有所感,迷茫地望向身旁的幽蓝。
她抓住他的手腕,气息平稳。
他几不可察地勾唇,一身霜雪似有消融。
到了那沈家主母的院子门口,崔桃娇媚的眼抛向男子,极其自然地掠过了他身旁的少女:“主母脾性不好,你说她一句她能管十句,公子进去了让她说就是,别冲撞了她就是。”
他微笑,点头,道谢。
里面出来个粉衣丫鬟:“二位进来吧。”
甫一踏过那道圆形拱门,眼前景象截然一变,大片的矮林遮掩视线,枝桠嶙峋,鸟鸣从中传出,隐隐有抚琴声。
琴声本身不在调上,有种诡异之感。
晟空倒还好,纪知晓脸色发白。
感受到身侧之人的气息不稳,他薄唇微抿,骨节分明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而她身上的寒意像见到了佳肴般往他的手掌探去,汲取温热。
枝桠横生,不知何时,那粉衣的丫鬟已经消失不见。
寒意从纪知晓的脏腑升起,向外扩散。
她鼻息冰冷,手脚冰凉。
纪知晓眨了眨眼,勉强感受到一缕温热,握紧了晟空的手,走着走着,停了下来。
“……迷路了啊。”
喃喃低语,眼神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的场景,奄奄一息的少女躺在她身旁。
那时候她也很迷茫啊。
可……她,是谁?
“姑娘?姑娘?”晟空温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引得她抬起头来。
——却悚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
前方不远处,男子的脸靠近:“……姑娘,你怎么了?”
纪知晓环顾四周,入目皆是黑暗,甚至连一点回声都听不见,无边无际,坠入虚空。
而更令她心惊的是,外面那个躯壳动了起来,发出声音:“没事,方才有些不适,我们继续走吧。”
她像是被困在了这躯壳里,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操纵着她拉着晟空往未知的方向走去。
不要和她走。她想。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男子被她带着绕了不少弯,原本还算清晰的视野雾气越来越重,几乎看不见,可少女的脚步并未放缓,反而有加快的趋势。
晟空喘着气:“姑娘怎么走这么快。”
她回头咧嘴笑了一下:“有些着急。”再回头,脸上的表情褪得一干二净,眼神深沉,邪肆妖冶。
雾气包裹二人,不知何时,远处的鸟鸣消失了,琴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