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细雨朦胧,青石路面的水镜泛起涟漪,扰乱了大大小小乌蒙蒙的天空。
人来人往,各色的油纸伞移动旋转,伞底下是神情漠然的行人。
茶馆里,水色衣裙的少女坐在角落,看着窗外雨中街景,窗棂上漆黑的乌鸦一动不动,收敛了一身的煞气,与普通禽鸟无异。
她双手捧着一杯热茶,目光澄澈。
倒是没有注意到周围打量的目光。
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身体腹部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肌肤好像多了几处软而略微粘稠的地方,不知不觉地侵蚀着完好的血肉。
南方有帝皇莲,可以肉白骨、生筋血,是医药世族沈氏独一份的灵药,剧情里灵山一战,南晏被荀羽砍下一条腿,南瑜为他前往沈氏求药,求的便是帝皇莲。
抬眸,湿润的眼眸映出那白衣清寒的男子,不语。
店小二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一时没有过来,盲眼的男子只好一个人拄着盲杖慢慢走来。
他眼上覆着一条素白的绸带,嘴角平直,气质温润如玉,饶是看到他的人,心里都是怜惜与尊重。
纪知晓看着他来到自己对面,稳稳当当坐了下来,面朝她,嘴角微扬:
“我观此处有不祥之兆。”
纪知晓挑眉。
“何出此言?”
那男子伸出手指,在纪知晓面前虚虚地描了她的轮廓,低声笑道:
“此处,不是生者该呆的地方。”
窗棂上的乌鸦转过头来,冰冷猩红的眼珠霎时充斥着寒意,纪知晓抬眸,对它轻轻摇头。
“若是这位姑娘想破除凶兆,不妨与我说说,我是无涯座下弟子,名唤晟空,不知姑娘愿不愿意信我。”
顿时,隔壁桌一布衣大汉插嘴:“就是你啊!”
纪知晓看过去。
大汉对她憨憨笑两声,又看向白衣男子,嗓门粗犷:“俺们来昌南走镖,在此待了几日,听说有这么个自称晟空的人,逢人就说人家有不祥之兆,前几天居然还跑到县老爷府上说县老爷快不行了!俺们提醒一句,小姑娘可千万别信他,这就是个江湖骗子!”
顿时,周围的人眼光异样起来,有的收回视线,有的倒有看戏的打算。
她转眸,眼前白衣男子嘴角笑意温柔,丝毫不为方才的话所影响。
“姑娘若是不信,我走便是。”
众人等着少女的回应。
那双幽蓝澄澈的眼眸里划过暗芒。
“——我信你。”
众人齐齐叹气。
“诶呀!”布衣大汉着急地喊了一声,捏紧酒碗一口饮尽,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俺们就说!又一个小姑娘!好好的年轻人靠脸骗人呢这是!”
和他同桌的两个人摇摇头:“这世道……”
不知哪个老妇人咕咕哝哝:“这姑娘一个人在这儿也坐了半天了,又这般打扮,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声音不大,大堂所有人都能听到而已。
众人又纷纷猜测起来。
是了,这姑娘长得姝丽,一身水色衣裙看起来也不是凡品,独自在此,又没有等人,只怕也是那种……江湖骗子。
纪知晓不理会那些目光,声音平缓:“那你看出些什么来了?”
晟空伸出右手手,食指竖在略显苍白的薄唇前面:“此事,留后再谈。”
“若是姑娘愿意留我几日住宿,我定会竭力帮助姑娘。”
嘶——
明目张胆占便宜了。
众人看看素衣如霜气质如玉的男子,再看看沉着端庄的少女没想到她还是答应了:
“好。”
“小二,为这位公子来一间上房,五日。”
掌门给的的钱,不心疼。
众人见她出手阔绰,又猜她是哪家跑出来的千金,又惋惜她被男子色相迷了心。
店小二拿了钱自是眉开眼笑,恭恭敬敬把钥匙捧到晟空手中。
晟空转头道一声“多谢”,把钥匙放入袖中,随后面向纪知晓。
“姑娘是哪里人?”
“暂无双亲,四海为家。”
“我观姑娘周身似乎有微弱的灵力波动?冒昧问一句,姑娘是仙门弟子?”
纪知晓垂眸:“宗门早已覆灭,如今只是一介散修罢了。”
晟空并不戳穿她,微微一笑:
“依我看,姑娘周身死气颇深,若能告知缘由,也好对症下药。”
她眸光闪动。
那乌鸦突然扑了过来。
一瞬间,一道银色剑光冲向乌鸦,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被另一道银光挡住。
孽镜剑意邪肆,男子拿剑的手虎口一震。
乌鸦悠悠落在了纪知晓的肩上,冷冷地盯着拔出长剑的两人。
晟空神情怔愣片刻,旋即微微颔首:“冒犯了。”
“无碍。”
两人同时收剑入鞘,银光令人胆寒。
隔壁桌的布衣大叔瞪大了眼,和同桌两人递了个眼神,默默埋头吃菜。
那么俊的功夫,不简单啊。
“这是姑娘的友人?”他问。
纪知晓瞥了它一眼:“是。”
男子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这等邪祟之物来历非比寻常,姑娘应该与它相处久了,死气已经进入脏腑,若是现在把它诛杀,或能落个完身。”
“若是我没猜错,正是此物腐蚀了姑娘的神魂,才会导致姑娘灵力如此微弱。”
啊,猜错了。
纪知晓笑笑,把乌鸦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它丰厚的羽翼,声音发冷:
“既然会腐蚀,那就造一具不会被腐蚀的躯壳,至于灵力——我的丹田早就碎了,没有灵力。”
晟空浑身一僵:什么?
丹田已碎?
没有灵力?
可她身上怎么可能还有灵力波动?
透过素白绸带,他确确实实看见了一团幽蓝的灵力和一团暗红的死气交缠虬结难以分开,虽然这两团气息泾渭分明,那死气已经伸出来几缕细微的触手。
“好了。”
她站起身来,怀中抱着那只乌鸦。
幽蓝的灵力包裹住猩红的死气。
“我去休息了,道长若是有事,到清居苑找我便是。”
少女声音落下,轻微的脚步声渐远,男子依然坐在桌前,空对那一杯冷茶。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行人来来往往,似乎有风带着雨点进来,沾湿了他靠窗一侧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