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晓的心慢慢提了起来。
不要。
不要碰她。
不要跟她走。
然而黑暗之中,她无处可逃。
那些久远的、破碎的记忆从黑暗里慢慢伸出了触手,冰冷的、锐利的碎片轻轻划过她的肌肤与喉管,带起一阵战栗。
雾气彻底蒙蔽了她的视线。
那道身影把它从平台上举起来,咧开的嘴里露出两颗虎牙,发出来似笑非笑的赞叹:“真好,终于成功了……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最后的神,你们的神——”
“知晓啊——”
一行一行的程序输入,指令运转生效,它在他的指令下启动,开始了旅途。
后来,和它一样的存在越来越多,它们穿梭三千世界,甚至不再记得最初的少年,只留下一个潜意识里极其尊敬的“创世者”。
只有它,清清楚楚地保留着那个片段。
少年饱含爱意地看着这绝妙的作品,发出一声声赞叹,然后说:“知晓啊——”
“——你真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寒冷侵袭,渗入骨髓,浸透脏腑。
它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机械,冰冷,麻木。
还是说,它从来没有做过人,这一切只是它的一场旅程,同以往一样……
少女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垂眸抿唇。
脑后的青丝如缎,一直垂到地上,像夜色里静静流淌的小河。
“姑娘,我们到了吗?”
“是,我们到了。”
纪知晓抬头,看见浓雾散去,樱云碧柳环抱八角小亭,亭中圆桌上摆了一把琴,桌边一个银质小香炉里袅袅地散着烟,那原本给他们引路的粉衣丫鬟站在那里有如傀儡,端着一案的茶具,眼也不眨,一动不动。
她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冰冷僵硬的身体,吃力地站了起来,看着这一切。
晟空在她身侧,出声询问:“沈家夫人在这里吗?”
她笑盈盈道:“在的。”
忽地,那站立不动的粉衣丫鬟开口,发出了与她年纪模样违和的声音来:“这位就是无涯尊者的弟子了罢,快过来坐下吧。”
她拉着他,带他走到亭子里坐下,晟空想要收手,却被那冰凉的手死死抓住。
他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粉衣丫鬟继续发出“夫人”的声音:“敢问道长前来所为何事?”
晟空礼貌微笑:“此事,只怕要同家主当面商谈,与夫人讲,不妥。”
从身侧躯壳里伸出冰冷的丝线,像毒蛇的信子缠绕手腕,进入皮肤带来极其细微的刺痛,然而毒蛇并不止步于此,它试探性地咬了咬那筋脉,而后毫无顾忌地撕咬吞噬起来。
他略微抬眸,只见一团暗沉的猩红在远处朦胧里静止,面前两团白雾影影绰绰,幽蓝黯淡。
她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握着他的手更紧。
“家主出门总归要有个三五日,道长不愿说,耽误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晟空犹豫片刻,启唇:“是……我身边这位姑娘,她需要帝皇莲。”
四周一静。
瞬间恢复。
夫人的声音里掺了一丝笑意:“什么样天大的事情,居然要拿走我们沈家世代相传的帝皇莲?要知道,人皇都拿不走的,她——又凭什么呢?”
温温软软的语气,不容挑衅的气势。
晟空道:“她身受邪祟侵蚀,若是没有帝皇莲,只怕——”
“那公子说说,这姑娘凭什么?”她截住他的话,而后静待下文。
他便说不出话来了。
纪知晓咬着牙,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放任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她勉强向外界的方向跑去,也没有前进的迹象。
她现在,真的怒了。
她不想死。
纪知晓对“生”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这种执着让她愿意在最最危急的时候甚至拼命地用“死”来搏一个“生”。
黑暗之中,风流涌动,倏忽消失。
他眼含担忧望了那团幽蓝一眼,隐隐发觉不对劲,而那妄图蚕食自己筋脉的寒意还不知危险即将到来。
晟空皱起眉,抿唇:“夫人想要什么?”
樱红柳绿,鸟鸣涧涧,粉衣丫鬟的嘴咧成了不自然且夸张的笑,声音却依然温柔:
“公子一身灵力至纯,不如就拿它来抵吧,至少百年无牵无挂,才让人放心——”
“——住口!”
不知是哪句话猛然刺激到了纪知晓,她瞬间拍桌而起,身上束缚一松,自己也没来得及管。
“——你敢拿他的灵力?!”
晟空看得心悸。
少女身上幽蓝的灵力比冰霜还冷,燃烧起来却说不出的热烈邪肆,幽蓝烈烈燃烧,仿佛要化为实质,杀意凛然。
粉衣丫鬟脸色煞白,嘴巴开开合合:“你怎么——”怎么会摆脱她的禁制?!
纪知晓松开拉着晟空手腕的那只手,只觉得那寒意还留有余存,冷笑一声:“尊夫人好手段,趁着家主不在谋取我二人性命!”
那粉衣丫鬟忽地身子软了一下,随后几十根细密的线显露,牵动她的头颅与关节,那张嘴也吐露出狠厉的声音:“你们这等凡人蝼蚁也配进沈家?速速受死!”
晟空慢条斯理放下茶杯,起身,拂袖,朝着那幽蓝走了过去,顺便出剑挡住了那一刀凛冽的杀气,微微一笑:“夫人,失礼了。”
纪知晓顾着晟空眼盲,转到他面前,孽镜出鞘,冷肃霸道的剑意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死气,整个小亭眨眼间便有如战场降临,将兵呐喊,刀光剑影,剑身微微震颤着。
晟空不由得退了几步。
浓烈的杀意。
——不是来自纪知晓,而是她手里的孽镜剑。
似乎是剑的杀意引动少女身上的灵力波动。
纪知晓眼底幽蓝骤亮,妖冶诡谲,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来。”
就像当初在禁地里那样,决绝地走向狼群,抬起冷肃的刀锋,笑道:“——来。”
狼群低声嘶吼。
那傀儡咧开嘴,笑容诡异。
少女抬了抬剑,一个飞身暴起冲向傀儡,周身幽蓝灵力毕现,像一团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
——一剑悍然!
傀儡失去半只胳膊,毫无停顿,依然直直冲过来,却将目标转向了她身后的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