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易相所料,纪知晓终于有所动容。
它静静看着他,却让他有一种三尺冰裂、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的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了些。
咽了咽口水,道:“其实,我以前见过魔,所以看到那只魔立刻就认了出来,这毕竟事关重大,但我没来得及知会你一声就过去,是我的不对。”
面对这只未来和魔界结盟的妖皇,纪知晓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可信度。
不过它点点头:“我明白。”
易相一颗心总算沉了下来。
“你明白就好,”他宽慰地笑笑,“我就说,善解人意如你,怎么会这么钻牛角尖。”
善(并)解(不)人(在)意(意)如它,不会揪着这么一件事不放。
他又眯了眯眼睛,低声笑道:“那以后,我来雷泽殿的事,也要继续保密哦。”
纪知晓信誓旦旦地“嗯”了一声。
当然,在不久的将来,易相将会得到一个惨痛的教训:纪知晓的嘴,骗人的鬼。
彼时他多么愤懑,此时就多么自信。
甚至能摆出自信从容的气场,潇洒地翻窗离开。
——糟,忘了带伞。
男子猛地被大雨打头,脑袋忽然清醒过来,想着再翻窗回去拿伞,又觉得有些粗俗,只能憋着一口气冲进雨里。
那瘦削的身子莫名显得有些可怜。
他为什么不用避水诀呢?
纪知晓看看冒雨跑远的易相,再看看他落在屋里的油纸伞,摇了摇头。
它捡起桌上的几瓶丹药,重新坐下看书。
屋外的大雨持续了整整五天,日夜轰鸣雨声不停,没有一丝放晴的迹象,直到第六天子时,雨骤停,风歇云散,露出朗朗夜空里一轮皎洁的圆月。
传闻神界动荡,一位大能殒落,引起天地异象,其中隐秘不可道与外人。
传闻虚空动荡,妖魔作祟,各宗门虽未明说,都已经暗暗有了动作。
传闻这场五天五夜的大雨给人界带来了一场大洪灾,人界隐隐有动乱之势——
雨停的当日,纪知晓便收拾完毕,底气十足地走在了灵山的小路上。
一身杜若色道服引得一路注目,还有人喊声“大师姐好!”“大师姐!”,算是纪知晓给它带来的一点福利,类似游戏中的声望值。
提前一盏茶的时间来到慎司堂,按南晏的要求站在他身后斜侧方,主要是走个流程。
今日说是要审一只魔,想来便是那天易相抓回来的那一只。
很快,五六个道君长老落座,上首终于迟来一个模样十七八岁的少年。
纪知晓瞳孔微缩。
他一头银发披散,长至膝盖,淡蓝眼瞳仿若晴日星空,皮肤清冷白净,薄唇间一线嫣红,看起来甚至有些孱弱,坐在上首掌门之位,却无一人胆敢质疑。
南晏回眸瞥了纪知晓一眼,见它表现淡定便放心地转移视线。
纪知晓尝试搜索数据核对。
没有结果。
它暗暗皱眉。
为何那个少年带给它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铁轮滚动的声音打断了它的思绪。
它抬眸望去。
两个高大的灵山弟子拖着一个一人高的铁笼而来,待到了慎司堂各位长老面前,“唰”地揭开了笼子上的黑布,露出里面暴躁不安的生物。
那是纪知晓第一次看到魔。
魔和人有着相近的外形,手脚齐全,五官俱在,然而瞳孔猩红,眼尾有极淡的一抹嫣红,显出一股霸道的殊丽来。
可惜满身伤痕,与常人无异的皮肤下居然是熔岩般的“血肉”,破损之处掉落着点点焦黑。
那只魔没有穿衣服,纪知晓不知道魔平时穿不穿衣服,不过这只魔现在看起来意识不清,也想不到这些。
它眼里浮起好奇。
众人看见这只魔神色大变,连南晏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易相一身杜若劲装,木簪束发,神情和在纪知晓面前截然不同,严肃而冷静:“弟子在天山幻境捉住此魔,所幸并未发现其他妖魔踪迹。”
说罢,他后退一步,站在明空长老身侧。
明空抚摸长髯,道:“我已派人搜查过,确实只有这一只。”
另一长老点点头,看向那只魔的眼神难掩嫌恶:“快快唤醒它,问明它的目的!”
只见明空抬手,那魔身上浮现一条金色绳索,他略一收手,那金色绳索便飞入他手中消失。
那只魔猛烈咳嗽几声,虚弱地睁大眼睛。
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低语:
“你们……要杀我?”
猩红的眼扫视一圈,它咧开嘴,露出轻蔑的笑容,冷哼一声。
纪知晓这才发现它嘴里两颗獠牙。
一长老:“留着你,自然是有用!你且说,你为何会出现在天山幻境?”
那只魔长长呼出一口气,颤抖着,尽量忽略掉身上交错纵横的伤口:“……我原本在魔界,谁知……那一日,一觉醒来就到了那里……我本想回去……咳咳咳咳咳……”
它又咳嗽起来。
众人脸色难看,显然并未相信这说辞。
“孽畜休要胡言乱语!”明空发怒。
纪知晓又好奇地看向魔。
魔好不容易平息下来,面对怒斥倒也不慌,冷静得很:“呵呵,我本也没让你相信……我们魔族臭名昭著,我又拿什么让你们相信……嘁……”
它呕出一口乌黑的血,血液浓稠,里边似乎还带着黑灰。
南晏皱眉看了这一场,抬手止住另一位长老即将说出口的怒意,温润的声音响起:“你只要将你的遭遇,完完整整地说出来,至于真实与否——你的性命都在我们手里,我们自有定夺。”
明空怒气还未散去,可看了南晏一眼,没有多说。
魔垂着头,喘匀气,又抬头,往南晏的方向看去,又迅速低头。
“我是魔尊麾下一员,原本在魔军大营等候差遣,那日见到虚空破碎,被引了进去……这就是事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晏显然信了这番话,目光沉静,起身向掌门行礼:“——请掌门定夺。”
慎司堂顿时起了一阵窸窣声,那些长老颇有坐不住的架势,然而看看首席冰冷如霜的少年,按捺着动作。
他落雪般的眼眸忽然恢复了点神采。
好像忽然回过神来。
好像刚刚,他一直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