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乾会战之后,丹琅上将军炎天将大军兵分三路,一路向北追逐公子昊,公子昊被逼退至采邑盟地,以日晖城作最后抵抗。丹琅另一路大军攻向西南,不断攻城拔寨。第三路大军则由大将宋廉为主帅,钱寿辉为前军主将,以大乾降将蒙适作前锋,领马步军五万,跨过混河,由北向南攻伐。
丹琅三路大军在轻取乾中城后更是势如破竹,没有遭到像样的对抗,几个月时间便攻下乾国三十余城,兵锋直指南部重镇会猎。
正午的烈日照在人身上,似乎烤冒了油,仿佛发出滋滋的声音,冒出的油随即被黄土山路上扬起的灰尘沾上,三擦两擦人就变成了泥球。
犀牛牵着驮着包袱的黑箭走在队伍最前面,黑箭现在有点骨瘦如柴,不复当年神骏的模样。
犀牛拄着一根长矛,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在阳光下眯着眼回头看去,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队伍啊,总共不过二十几个人,夹杂几匹马,却拉出去能有半里地那么长,这都是从各地方中溃逃出来的乾军败兵,丢盔弃甲,有的连武器都扔了,更别说斗志了,剩下的就是最原始的求生欲望。
犀牛一屁股倒在路边的杂草中,长矛甩在一边,伸手在黑箭身上拿出一块干粮和水袋,汩汩的灌水声和牲口一样的咀嚼声立刻吸引了一些同类围在他身旁。
吃饭的时候被人行注目礼看来是很尴尬的事情,因为除了这声音之外实在太静了,犀牛估计是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停下了嘴里的活,抬眼去看正在看着自己的同类们,鲜血和汗水和着泥土把饥渴的败兵搞成了一群活鬼,残存的甲胄你根本看不出之前他们隶属什么兵种。
犀牛迅速找到打破尴尬的方法,他大喝一声:“猴子,你过来!”
猴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他接过犀牛扔过来的一小块干粮,一口就吞进去,嚼了两下就往下咽。
很显然,他噎住了,他拍着胸口叫着:“犀牛哥,水,水——”
犀牛将水袋一下扔到猴子怀里,翻了一下眼,转头去看山上,这片山光秃秃的,只在前方半里处有一片树林。
猴子很快将自己喝饱,他讪笑着问道:“犀牛哥,这黑箭身上驮的费虞家的宝贝,能不能给我再看看!”
犀牛一耷拉眼睛,嘴里咬着一根草,爱理不理的道:“唉!猴子,你不早就看过了么,一些瓶瓶罐罐,珠子、石头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好看!”
犀牛拍了拍猴子脑袋,叹了口气说道:“乾国战败,丢了这么多城,家乡早就被丹琅占了,不知道父母还在不在了?”
猴子突然抽咽起来,哭着道:“肯定是不在了,我昨夜还梦到父母死在丹琅人手中……”
犀牛看着不远处几个贼眉鼠眼的残兵,紧了紧捆绑包袱的绳子,又道:“这仗是没法打了,公子昊和公子嵩龟缩在壳里,任由国土沦丧,让我们这些人卖命送死,老子是不干了。诺大的国家,连有胆一战的将军都找不到!”
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左手一下触到腰间的“临渊”剑,心有所动,想起当初蒙良死前托付给他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蒙良当时说,唯有一人能救大乾于水火,以临渊剑为信物,请启武子出山。
犀牛突然大声喊道:“小七,过来!到没到地方啊?”小七擦着汗跑了过来,接过猴子递过来的水袋先灌了一阵,方道:“我看过行军图,这里应该就是翠巍山地界了。”
犀牛腾地坐起,向南看着不远处逐渐耸起的大山,十分气沮,疑惑的说道:“这连绵不绝的大山,那兵圣谷倒底在哪里啊,再说,那个隐居十多年的老头启武子能救大乾于水火?”
小七低声说:“能不能是蒙良将军临死前糊涂了,按说咱们从乾中逃出来之后,又被围在乾南几个月,战火烧遍了整个疆土,这启武要真是个叱诧风云的将军,早该出现了,还用的着什么信物!”
“唉,说的也是,但受蒙良将军所托,总得见到启武,将临渊剑呈交给他,也算不负蒙将军了!”犀牛想起蒙良,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猴子忽道:“都说铁甲将军神勇无敌,我看净是传闻吧,上次在乾中城南分别之后,却不再见他有什么作为啊,哎——你个胖子!”
猴子发了声喊,跳了起来,因为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过来,从黑箭身上的包袱偷了块玉米饼,被猴子发现,胖子像一个疯猪似的开始狂奔。
“呵呵呵,找死啊!”犀牛来了精神,一跃而起,“小七、猴子你俩左右包抄,我从后面直追,追上了打死他,哈哈哈……”四个人立刻开始了每一天都要进行的追逐,胖子一边跑一边吃,吃完了被撵上,被胖揍一顿,只要不死,明天还偷。
自从在乾中“醉乡居”被犀牛烧了那十几车东西,胖子无法向费虞交代,打死也不敢回日晖城了,便跟在犀牛他们这些败兵后面往南走,能弄到吃的就吃一口,没有就挨饿。一路上替费虞挨了不少揍,败兵们把对公子昊和费虞的怨恨经常发泄到胖子身上,胖子皮糙肉厚,只要可以苟且偷生,什么都忍耐了。
胖子庞大的身躯终于被犀牛飞脚踹倒,趴在土里将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便再不肯起来。猴子不住的踢他,却将脚震得生疼,猴子最恨胖子,为了能进“乾武步卒”,胖子勒索了猴子五石谷子,可是一仗下来,别说加功晋爵,连曾经不可一世的精锐步军“乾武步卒”都灰飞烟灭了,所以,猴子将这一切都归罪于胖子。
胖子像头死猪赖在地上,小七和犀牛站在旁边看。周围是其他看热闹的败兵,兴高采烈,不会有人同情曾经是费虞亲信的胖子。
此时,败兵们一阵骚动,人群被分开,昂首走进一人,一把拉住了猴子,此人面容清瘦,挎刀背弓,甲胄基本完整,虽然烟尘仆仆,不失武士尊严,是曾经的王前禁卫军关肃。原来乾南突围之后,他也一直跟在犀牛这只小股败兵队伍里。
他对着犀牛抱拳说道:“张兄,禁卫军关肃有礼。”
在乾中关肃释放了小七和猴子,犀牛十分感激,所以一路上对关肃也颇为照顾,但感激归感激,照顾归照顾,犀牛还就是不喜欢他进退有据,行为举止彬彬有礼的世袭贵胄那一套。
犀牛心中暗道,你算什么耶,没落贵族,还要装腔作势。
犀牛不看他,眼光越过周围的人头顶,向来路望去,那里远远的有烟尘升起,犀牛大声回道,“有什么礼,禁卫军怎么的,乾军早散了,现在谁也管不了老子,国都要人家丹琅给灭了,剩几座城池了,你跟人家有礼去,呸!”他向丹琅方向啐了一口,如同啐到每个人心上,但却没有阻止关肃将猴子拉起。
关肃一时语塞,坚持道:“公子昊和公子嵩不是还在么,咱们先往南撤到会猎城,重整旗鼓,同心协力,一定要杀回来!”一提公子昊,立刻惹来一阵哄笑和辱骂,关肃心里也后悔,怎么一脱口将公子昊提出来了。
一干兵丁有的激愤,有的晒笑,但没有人相信,没人相信靠着公子昊和十几岁的会猎城主公子嵩能带他们杀回丹琅去,这两个人现在都窝在自己的龟壳里,任由乾的王城丢失,原野中的这些残兵败将不过是丧家之犬。
“哼哼!”犀牛继续看着那股烟尘,懒得回答。
关肃还在努力,声音有些颤:“张兄,这里只有你还有干粮,这些都是你的同袍,求你将干粮跟弟兄们分了,大家齐心,才有可能扛过丹琅军的围追堵截,等到了会猎,就复国有望了!”
犀牛弯腰从土里捡了一小块疙瘩玉米饼,那是刚才胖子不小心掉落的。犀牛将小疙瘩放在手心,用手搓了搓,干粮屑便随风飘散,看的大家直咽唾沫,但没人敢来硬的,因为这些天为要干粮这事儿都挨了不少打,只好干瞪眼看着他演戏。
犀牛继续他的表演:“嘿嘿,你看,没有了!”犀牛这点干粮,不但养活了小七和猴子,还要经常接济关肃,本来所剩无几,让他拿出来给其他人,这简直属于圣人行径,犀牛万万做不来。
犀牛一眼看到刚刚爬起来,已经钻出圈外的胖子,听说要分粮食又挤进了人群。便一把拽着他领子扯了出来,一边打一边骂:“好你个胖子,还没撑死你,你还饿?吃了这么多还会饿,我打死你,打死你,你死了就不饿了!”
关肃气得满脸通红,手按剑柄,一片茫然,但是禁卫军中那一套肯定不好使。
犀牛表演忽然升级,一脚将胖子踹倒,右手食指放在嘴上狠狠的“嘘”了一声,猛的扑倒在地,左耳贴在地上,低喝了一声:“马队!咱们来的方向!”
所有的兵都知道,尽管他们讨厌犀牛的小气、霸道、颐使,也可以尽情的恨他,但是却非常信任他在战场上的这种感觉,这种虽身经百战却能生存下来的本事已经多次使大家虎口脱险。
犀牛这句话如同一声号令,大家立刻撒丫子逃生,犀牛狠拍了黑箭后臀一下,黑箭吃疼开始顺着山道狂奔,犀牛则拽上跑晕了头的猴子,迅速超过了喘得肺都要炸了的胖子。
而关肃摘下背上的长弓,连连喊道:“不要跑,不要跑,准备迎击,准备迎击——”
但当转过身后他就决定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因为身后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