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菲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对夫妻相偎走在林荫小道上,在他们前面是一个三岁孩童迈着摇摇晃晃的小步子。他看到他们从最初的情深伉俪到最后的鲽离鹣背。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对于我的世界,人就好比两种棋子,一种有用所以被利用,一种无用所以被弃;然而你却是第三种,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偏偏也容易把人的心无声偷走。”
男人是谁的答案,他的心呼之欲出。他想要看清男人的表情,但是他的心、他的脑不由自主注意到女人哀哀凄凄的哭泣声;蓝菲感到心口一阵窒息,他的手摸到自己眼里流出的泪水;男人的声音还在响,他想要大声喊男人住口,话却堵在喉咙发不出来。
然后他感觉有人在摇晃他,意识渐渐回笼。他猛地睁开眼睛,才发觉刚刚只是梦,梦里只是一个已逝的往事。他记得在救厉斯林时他受伤了,他看到身边的人时,眉头微皱“医师?”他梦里男人的声音正是医师的声音。
医师手抚他额头问道:“做梦了?”蓝菲推开他的手,“与你无关。你可以走了,回去你的西亚洲。”医师语气淡淡道:“古荣杰拉不会找。不急。”蓝菲掀开被子,捂住伤口站起来,医师袖手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模样,他问道:“我睡了多久?”“两天半。”医师道:“你不问诺爱怎样吗?”蓝菲赤目怒瞪,“滚!”医师好笑道:“我不认为你那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对了,诺爱前些天问起他的母亲。”蓝菲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砸过去,医师只轻轻一移,闪开砸来的茶杯。
“我以为你会想念他。”医师叹息一声,可惜般道。蓝菲握紧拳头,强忍住怒火,“你没资格说这些话。你最好离开。”医师半天不说话,捡起那只茶杯放在手上慢慢转动。蓝菲猜不准他想干什么。医师走近他身旁,边将杯子放置桌上边道:“你是怕我被杀还是怕那个威安被杀。”
“你······”
蓝菲刚抽出飞镖便被医师迅速抓住他的手腕,扼住他的脖子。医师道:“依你的性子,你肯定会让威安来杀我作为你加入他们的理由。我说得对不对?你的性子我太了解了。”他将蓝菲一推转身出了房间,蓝菲后退几步撞倒了凳子,他心中强烈的不甘致使浑身发颤。
威安怀抱着一束花,面容愉悦步向潮夕公主所在的日月庭院。潮夕正靠着院中那几根柱子边,她的发上简单系了一条长长的蓝色发带,望着那潺潺流水若有所思。对于他越来越近的步子,一如往常不置理予。但这威安却自作主张,拉起她的双手,强硬地让她接了花。
潮夕瞧了眼手中的花,阵阵望着他的脸,似乎在透过他的脸在想什么。威安见潮夕并不像平常那般厌恶他送的东西,心中不禁欣然喜悦。潮夕看到他眼里的快乐,心脏似被尖刀触碰了一角。她闻了闻花香,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逛逛街。在这许久也够闷。”威安听到后,微微愣了愣,随后眉开眼笑道:“好!好!走!”他牵起潮夕的手往外走,潮夕挣了挣他牵着的手。威安拉紧她的手走在前面,表情有些凝重。如此温驯的潮夕,威安高兴之余不免有些顾虑,但转念一想,难得她对自己提出请求也就不多想了。
尽管潮夕来时并无真正想逛街的心,当看到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时,惊讶之外对威安这群海盗治理纳西里岛的手法不禁心生佩服。一个隐于世外的小地方繁华竟不比外面的差。一路过去,不断有居民和威安微笑着招呼。威安一边应着众人一边跟潮夕介绍周围的景物。潮夕跟在后面,左顾右看,她看到了莫蒂娜,莫蒂娜手上抱着很多东西不悦嘟着嘴,而莫蒂娜前面那高大的身影是······医师。她绝对不会认错医师的背影,可是他为什么在这?难道医师背叛了圣西凯皇朝?潮夕握紧拳头,她真的很急需知道她失踪的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潮夕?”
威安见她站着发呆,不禁蹙眉唤道。潮夕静静看向他,道:“医师为什么也在这里。”威安似看出她的疑惑,笑答道:“他的一个故友请他来的。不过你放心他还没有背叛他的国家,医师可没有这么好贿赂。”潮夕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知道医师的故友是谁。
威安觉得今天潮夕的行为举止很奇怪,以往她对他都是爱理不理的。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太阳西下了。威安终于忍不住的道:“潮夕,你知道只要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我也知道这十年你心里的难受。你······没必要故意低姿态的陪着我。”
潮夕冷冷一笑,哼声道:“你说得好听。想要什么都能满足我,我想离开这里你满足了吗?”见他脸色复杂,她又道:“我知道你会说除了这件事之外。我问你这十年西亚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威安盯着她一双美丽的眼睛片刻,缓缓说道:“这十年······足以古荣杰拉篡位不是吗?也正如此他现在是拥有着全部兵权的第一人。”
“怎么会?”潮夕苍白的脸蛋惊愕代替了平日里冷静的表情,她颤抖着声音问:“那······我哥哥和我父亲······”
“你父亲在古荣杰拉夺权时被宣称病亡,至于艾柯德殿下则被扶上皇位,成了古荣杰拉的傀儡皇帝。”说到这,威安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道:“潮夕,现今时下就算我放你回去西亚洲。可你想想古荣杰拉看到你,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潮夕,这么多年了,我都是为你好的。”
望着他满是关怀担忧双眸,潮夕一颗心微微颤动。他说的没错,就算他放她自己回去西亚洲,但那个西亚洲已非她少女时光的地方。柔软的阳光里女子颤抖着身体,红了双眼,紧咬双唇,推开他的手,坚决地说道:“我没看见,也没回过西亚洲,你如何让我相信这并非你一面之词。”
“十年不问故乡情的你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也因为你相信了这个消息,所以你今天对我的态度才如此反常,所以才迫切想知道真实答案。”她就是这样,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相信,他们之间的信任早已在十年前荡然无存。
威安苦涩地一笑,说道:“潮夕·梅拉斯那多·圣西凯是谁?是聪明机智的公主啊。你想要的答案在我一出口前就已经在你心中落实了,多讽刺。”
两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威安以为就此结束了话语,便听见潮夕哀哀凄凄地道:“如果我不是公主、如果我当年没有出海是不是就不会承受十年离乡之苦,失亲之痛。如果这一生没遇见你······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话音刚下,威安紧紧握住她的双肩,双目赤红却仍是强忍对她的怒火柔声道:“潮夕,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这个如果,也许你早已死在古荣杰拉的篡位之下又或者像你哥哥一样成为傀儡,你有想过吗?别以为只有你自己承受了这些人间苦楚,我呢?纳西里岛的人们呢?哪一个没看见过自己亲人被火刑被剖膛的?导致这些悲剧的人不是你们圣西凯家族又是谁?这些罪你觉得你这位圣西凯公主能赎得了吗?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恨圣西凯的。”威安抚摸着她呆滞的脸颊,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哽咽道:“所以······别说如果没遇见我的这些话,不管你对我如何,即使我过去或未来都是悲哀痛苦难过,但至少有那么一点我可以确定我因为遇见的是你而快乐过。”
作为公主,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些被皇室迫害的西亚洲子民。她凄然一笑:“原来我和这里的西亚洲子民一样是被遗弃的。”她握住他的手抬头望向他,对他展露这十年以来唯一一次的笑颜道:“我知道了。你希望我站哪一边我就站哪一边。”看到这依赖的笑容,威安受宠若惊,诧异竟是比喜悦来得多。
“你把苏里放出来吧!”
似乎猜到威安心里的担忧,复又听得她道:“放心!我会说服苏里的。”
“好。”威安望着那张莞尔一笑的娇颜,默默地想,只要你开心,安心地留在我身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二天威安果然将苏里从牢狱放出,安排到潮夕身边。不得不说医师制作的niraya子弹,果真是用来对付蓝菲的武器,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杀手因自那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医师,大动肝火,用尽力气对医师动武后,此刻就像一个气若游丝、病情垂危的青年。医师每天都会按时到房间帮蓝菲换药。
莫蒂娜看着医师换药那娴熟的动作,隐约地觉得怪异。Niraya子弹的制造之父是医师,按道理说医师在伤者旁,伤口应该很快痊愈的,可是蓝菲的伤不仅看不出一点痊愈的迹象,伤口还跟最初一模样。医师来了之后,周围一切都显得诡异怪诞。与威安达成协议的华尔兰无缘无故悄然回了自己 的老窝,连整个纳西里岛都沉静着弥漫一种诡异。
帮蓝菲换完药的医师,抬起头望向莫蒂娜,寒唇冷启:“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也无妨。”莫蒂娜沉默半响,道:“我师父到底什么时候能好?为什么两个星期过去了却看不到半点好转的情况?”医师垂着头帮蓝菲掀好被子,嘴角微微拉起一个弧度,肯定地道:“你怀疑我故意不医好他。”
莫蒂娜定定地瞧着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神秘的医师不仅长相英俊,医术高明,当然也聪明绝顶,曾经她也如城里那些年轻小姐们对这名医师芳心暗许。当然,她是因佩服他的聪明而欢喜,并非像那些小姐们肤浅。但现下,因着蓝菲的关系,不知为何她此刻甚是厌恶医师的聪明,厌恶他不用猜,就可以窥知她的意思。
莫蒂娜也不与他拐弯子,道:“难道不是?我不管你和我师父有什么牵扯,但是我不予许你趁险害他。他是个好人。”
医师心头一震,转头盯着蓝菲焉如桃华般绯颊,忆想往昔,禁不住好笑地喃声道:“好人?如此说来,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说他是好人的人。”
当年第一次见到蓝菲,这人虽已有些心狠手辣,纯真美好的模样还是与现状的蓝菲有着天壤之别。
莫蒂娜不知道他们二人的事,只道医师亦似世人那样眼光看待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杀手。医师对眼前的小女孩多了几分欣赏,又说道:“我比你更盼望你师父好。不过······同时也比憎恨他的人更加不希望他好。”
这话叫她听得煞是矛盾,唯一能肯定的是这医师确实不愿那么快治好蓝菲,她美目圆瞪,柳眉倒竖,“你什么意思?!”医师瞧她嗔怒模样,吃吃笑道:“字面意思。你放心,他会好的。我呢,也是想让他留在我身边久一点。”说着恋侣间的话,言语中却无半点甜蜜怜惜,只觉让人感到诡异。
门外传来两声敲响,一阵珠帘拂动的声音,意拉握着挎在腰间的刀走了进来。她睨了眼莫蒂娜,又扭头去看床上的那位病者,道:“医师,我们老大有请。据说是有故人相见。”困惑从医师脸上一闪而过,他点点头,吩咐了下关于蓝菲的喂药便离开了。
意拉在医师离开房间后,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蓝菲的脸。莫蒂娜不知她是何意。半响,听得意拉道:“他跟那个医师是相爱相杀的情侣关系?”话音刚完,莫蒂娜的脸就僵得青白交加,不明白她是从哪方面瞧出他们是情侣了。
意拉见状自言自语:“难道猜错了?这下威安那家伙要输五百个大洋给我了。”
莫蒂娜歪着脖子,干瞪无言。意拉瞟眼蓝菲,只见他闭目安睡的模样玲珑秀灵,乖巧将平日里眉间那股杀气代替。意拉心想道:“魔头的这模样若是让他那些个仇家见着,也不知会有何后果。”
莫蒂娜问道:“你刚刚说威安叫医师过去见故人?”
“是啊!”
意拉顺着她的话答完后,沉默了。莫蒂娜又问:“最近······都没什么异常吧。”她这话问得很矛盾,像是陈述又似疑问的,引来意拉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哈哈”地笑说:“能有什么异常?不就如平常那样嘛。”她想了想,若有似无的瞟了眼蓝菲,状若恍然叫道:“啊!如果有变化······那就是威安似乎得到了苦恋多年的公主的回应。威安现在整天把她带在身边,反正我是觉得吧!她没这么安分的。”
莫蒂娜没多留意到她话里的话,倒是因为威安不再将潮夕禁锢而感到兴奋不已。意拉跟她闲聊了几句便走了。
意拉前脚刚走,蓝菲就睁开眼,捂住伤口坐起身。莫蒂娜扭头见他醒了,高兴的话还没出口。蓝菲若有所思地盯住她,道:“心思过于单纯终归吃亏。为别人喜为别人悲更是大忌。”
他明显谴责的口气,令莫蒂娜深感委屈,“师傅,我······”
“好了。你只要记住就行了。不需要跟我说什么。”蓝菲不耐烦地打断她,罢手道:“忤逆的话,你若想讲我也不会听更不会在意。我只告诉你,潮夕这个人不简单,你平日里离她远点。”
蓝菲一抬头,见她泪珠在眶里转了转,两行清泪就顺着划了下来。他干瞪大眼睛,模样有点啼笑皆非,“你······你哭什么?”他不说还好一说,莫蒂娜“哇”地大哭出声。
不一会,房间里传来莫蒂娜的哭诉,“你躺了多久我就担心多久,好不容易守到你醒了,谁知道你的第一句就是吼我!”
“我哪有吼你了······”
“你就是有、就是有!”
莫蒂娜鼓着嘴不服的嘟嘟囔囔,蓝菲感到万分头疼的捂脸,下意识不想跟她争论这幼稚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