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男主人估算了一下时间,得知我计划从山上下来后还要赶车去W市时,他提议我直接去西面的海棠林,因为上山下山颇费些时辰,如果我是上午到的,时间就充裕了。我同意了。
正午后的阳光正洒落下点点金辉,给一望无垠的大地点就上一道浅金的底色。这里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梦幻的自然风景,是丹青水墨纸上无法精心调配出来的。
我是个极致感性的人,能让我瞬间产生心灵震憾的风物和妙人一样,总有着其超乎寻常的神韵。
青悠悠的绿依然是这里的主色调,这是穿越了时空的春天的生命色彩。
我一忽儿想起在书里看到过穿越时空造成的时间差,仿佛又真的存在那样的事实,而不只是小说里的虚幻,当我再走出这块人间仙境时,会不会外面的尘世已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奇幻的地方都存在着一股奇幻的未知力量。磁场,我又想到这个词,一个普通肉身之人在玄妙磁场的威赫里就象一只小小的蚂蚁面对一头大象,微不足道,无力可施。而我,隐约的觉得在我身上发生奇妙事情的概率似乎应该超过一般人。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我和男导游就在青山和绿水间一直朝西走。一路上男主人又开始给我讲这里的一些轶事趣闻。
神话传说固然美丽动人,可除了烘托这方土地的神奇,终究无法真正释疑。凭我天生的灵敏的直觉,这里的神奇并不单纯只源于上苍的垂青厚爱。唯心说,不可知。而唯物说,也有太多不可解。不过关于海棠林的传说倒颇有点感人,吸引了我。
这里从祖辈一代代传下来一个爱情故事,说是很早很早以前,这里住着一对相亲相爱的小夫妻,两个人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女孩非常喜欢海棠花,于是男孩每年在女孩过生日这天就种下一株海棠树。
一直种到第五十株,两个人剩下了一个人,白发苍苍的男子孤孤单单,仍然不忘每年在自己的女人生日这天种下一株海棠,这样又过了十年,老汉也过世了。
村里人为他们二人的真情感动不已,两个逝去的老人膝下无子,村里人为了表达自己对他们的敬重情义,自发的在那片海棠树旁边又栽种了上百株,从此形成了一片颇有规模的海棠林。村里人还给这里的海棠起了个名字叫“爱情海棠”。
说也奇怪,这片海棠花势一年比一年旺,越长越奇特,花朵比别处普通海棠大了一倍有余,色艳如锦,从冬天到夏初半年时间花开不败,后来发现每一棵树都成精了一样,枯而不死,总能在老根上重新发芽、生出新枝,最后长成一株新的海棠树来。
我原以为这海棠林十有八九也和何仙姑的仙指点染相关,听男导游这么一说,更加勾起了我一睹为快的兴致。爱情海棠!多好听的名字啊!
我和男导游环山走了约摸二十来分钟,抖然间,一片朝晖霞光映入眼帘,我几乎象瞬间又穿越到另一个空间般。
这是天上落下的一片瑰丽彩云,这是熠熠跳动的一片桀然火焰,一个传说真切地展现在我眼前。我欣喜万分地徜徉其间。
男导游口中的花精名副其实,除了硕大娇艳,满满当当挂满了树枝,一朵朵象真的充溢着某种特别的精神气韵,让人感觉花中好似有一只眼在看着我们。我看得竟有些心慌气跳,心中那一处神经又开始躁动不安,一根心弦被拨动了。
当我从花丛中退出来,远远观望,我心中暗暗赞叹,此花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爱情海棠!只有最美的爱情故事才能浇灌、滋养出如此绮丽的花卉。此花修练成精,我宁愿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奇事了。
当我正欲随男导游绕过海棠林上山时,看到两个年轻人站在另一端,正在用手中的数码相机拍照。这是我从竹林进来后,见到的唯一两个和我一样外面进来的游客。男导游告诉我说,他们是从这里的山坡下进来的。
五年前镇政府大手笔搞活小镇经济时,海棠村的推广开发也受到了一些重视,山坡下修筑了一条上山的石阶通道——这里才算是海棠村的正门,来观光的客人都是从这里进出的。坡下不远还建了一个临时汽车站,那里有直达镇火车站和W市的定时汽车。
顺着山脚下一条卵石铺砌的甬道,我和男导游开始上山之旅。男导游或许因了身为导游的职责,或许因了江南人温和质朴的天性,一路同行,言表丝毫没有受我这样一个少言寡语、郁郁木讷的游客影响而流露出些微怠慢。他一路向我娓娓讲述着,显得比一个正规的旅行社的挂牌导游还要尽职。
我忽然对他的导游身份产生了好奇。他坦诚直言,这村落里有一个由年青人自发组成的导游小组。一来近几年来此地观光的游客日见增多,这座山上的路九曲十八弯,外来领队的导游上山也一样需要当地村民的指引,否则很容易在山里转迷宫一样走冤枉路,二来也是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可以多一条增收创汇的门路。这山上每一处凉亭都会留下一、两个青年男子守候在那里,算是值岗,偶有遇到象我这样只身上山的游客可以帮助引路。另外亭里还备了几副竹轿,若有游客走累了,可以乘轿上、下山。
原来如此。那么我怎么没见着几个游客呢?我问。
——游客确实不算多,而且这个时间游客一般都在半山腰或者山顶上了。到此一游的客人都是有备而来的,对海棠村略知一二。如我这般误打误撞进来的属极个别的例外。
那么山上有什么奇景呢?我又问。
——山上有一些奇花异树,还有许多珍禽飞鸟,一路上的山涧风光自然值得一赏。另外,山上还有几处道观。因为那个有关何仙姑的传说,这里自古崇信道教,山上还建有一个仙姑观。这座主峰村里人称为道山。
脚下的彩色卵石甬路在我们接连转过两道弯后,渐渐隐没在树丛草莽中,变成了一条纯粹的泥巴小道,而且路径也越来越促狭。
从山脚望上来,似乎这座山山势平整,其时越往上攀,才见得布满了沟沟坎坎。不时就有一株斑驳老树突然横卧眼前挡住去路,藤藤蔓蔓象巨大的蜘蛛网一样在空中挥舞缠绕着。走着走着,头顶上还常常突兀地伸出一段巉岩雉壁,颇似人工雕凿出的嶙峋峥嵘风貌。男导游说这都是浑然天成的。最奇特处,我看到两块并排在一起的青岩,其中一块顶部尖耸,看上去极其形似一个梳着高髻的古装女子,旁边的一块青石更高一些,平坦的顶部长着一棵矮矮的五针松,五针松的枝杈生动地演绎着一个张开双臂欲向前奔的孩童。这是一幅天成的母子像。他们应该正在等候着丈夫和父亲的归来。
快到半山腰时,见一平整巨岩上托起一座小巧玲珑的六角凉亭。里面或立或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象是导游,另两个一看便是和我一样的游客。看样子,两位游客正欲下山,在此歇脚。
亭子座落的磐石下是一汪清澈的潭水,山坡花草罅隙间蜿蜒而下一条迷你瀑布,直泻潭中。
这时,几只彩翎大鸟呼拉拉扑扇着翅膀从我们头顶上掠过,看上去身子笨重,速度迟缓。我身旁的男导游说,这里没有鸟儿的天敌,所以鸟儿看上去不那么警惕敏感。那群鸟儿中我认出了两只酒红朱雀和黄莺鸟。
我好生奇怪,这山上的景色风致,并不逊于那些名山胜地,竟然不为外界熟知。男导游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过了一晌却说出一句深寓哲理的话:万事都有自己的缘。
缘!是啊,不是缘的话,我又怎会中途改道辗转来到此处我之前毫无知晓的仙境圣地?!
缘处处皆在。
我和男导游继续循着山路盘旋而上。途中又遇到两个游客在一个导游的陪同下从山上下来。我此时才忽然想起那个很实际的经济问题,我该付给导游多少钱?
男导游说因为是自发组成的临时自由导游小组,他们没有统一规定,随客户的兴致给多少收多少。我一听,当下从包里掏出二百元钱,导游嫌太多了不收,最后还是我拽住他的手臂硬塞进了他的上衣口袋中。
很快,我终于看到了这山中的第一座道观——导游前面说过的仙姑观。
道观面积不大,建在一个被推平的山间坳地上,观前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山门,拾级而上,山门上方一道石匾额书“仙姑观”。
观里面正殿当中高高供奉着真人大小的何仙姑陶塑雕像。何仙姑屹立在一朵彩云之上,仪态万方,颇似男导游讲述的那个传说中的何仙姑的形貌神情。
院落当中一个青铜香炉中正燃着几支长长的馨香。
此时整个道观中除了我和导游再无别人,显得冷冷清清。我不禁有些纳闷,这观中无道长吗?
男导游抬手往道观中一应什物随意一指,对我道,你看,这观里前些年新修缮过的,老辈人讲,自打古时这个道观建成,世代都有道士长居于此,不仅靠这个村落的香火维持营生,道士们也去附近的村镇子上替人讲卦、行医、看风水,直到解放后都没有多大变化。
那后来呢?——男导游略一停顿,我就忍不住问。
?——后来有一天,两个观中年轻的道士正在前面镇子的一条小街上游走,购买观中生活用品,没想被几个正在巡街的身穿军装、胳膊上箍着袖标的红卫兵盯上了,他们当即不由分说立码把两个年轻道士围住,扯下他们头上的帽子掼在地上用脚碾踏,还当街开了个现场批斗会,然后把两个小道士又扭送进红卫兵看守所,让他们写悔过书、认罪书,并保证以后再不从事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封信迷信活动,才肯放他们出来,紧跟着又派了一个小分队,跟随两个小道士一同上山来,进了道观他们见什么砸什么,几个道观里里外外被毁得面目全非,那架式就差一把火把道观烧了。最后观里所有的道士都被他们押解下了山去。自那以后这山上就没再来过道士了。
——不过村里的人们还是会定时上山到残破的观里来拜谒一下神仙。到了前些年,才由村民集资把几处观宇修葺一新。
原来这样。——我暗道。
——不过有一座观例外,这座观离最顶峰不远。叫青牛观,是供奉太上老君的。那个观一直有道士看护着。而且观里还供着一块颇有来头的青石。
“青石?”听到这里我脑际突然蹦出车夫提到过的“青石村”三个字来,难道与这块青石有关?
没错。男导游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