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馨梦幻的小屋此时对我就象一个小小的天堂。我跨入房门,启亮壁灯,便觉得疲软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了。我懵懵地甩脱沾着潮气的厚厚的外套和皮鞋,一头便倒在床上,伸手拉过绵软的鸭绒被,遮住寒噤不止的身躯。
这一下午的徙步几乎耗尽了我大半的体能,我浑身散架地躲在席梦思床上便没有力气再动弹了。眼皮一阖上便滑入了沉沉的梦乡。
当我又在一阵炙热中悠悠地睁开迷殢的双眼时,昏昧的光晕里一时让我难辩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只觉得被窝里燥热难耐。我用手触摸滚烫的肌肤,清醒过来,我还在病中,体温又在上升了。
“……笃笃、笃笃……”传来由远及近般的敲门声,我才恍然,不知是被体温燎醒的,还是被这敲门声给敲醒的。
“谁呀?”我的嗓音明显的沙哑了。
“是我。隔壁小陈。”
“等一下。”我从床上爬起来,披衣下床,此时浑身的筋骨象刚经历了一场超体力的繁重劳动酸痛不已。我扭开门锁,不等看一下门外人的脸便转身又回到热烘烘的被窝里。
“哟,这是怎么了?”小陈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无力地靠坐在床头。我没有说话。
“兄弟,看你是生病了,发高烧了吗?”
“你坐吧。”我冲小陈伸手一指桌边的折椅,无力地道,“昨夜回来时路上灌了冷风,着凉了。”
“严重吗?吃药没?”小陈关切地问。
“中午吃了。下午出去一趟,回来就加重了。”
“哦,生病就该多休息,不该再瞎跑。”小陈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给咽了回去。
“有事情吗?”我问。
“唔,没事。呵呵。”小陈脸上马上堆起一层安慰性的笑,又道,“那你晚饭吃过了没?我在食堂吃完饭回来见你屋灯就一直亮着,可是来敲过两次都没动静,我还纳闷呐。”
“没吃。我一回来就睡了。灯忘了关。”
“哦,不吃饭可不行。”小陈说完,转身在桌、柜前踅摸,拎起桌上的两只热水瓶掂了掂,又掀开钢精锅的盖子。
“冷锅空碗呐,兄弟,哎,真是……”小陈止住后面的话,我听出他要说出两个字来。
“这样,兄弟,”小陈象个家长一样吩咐我道:“你就在床上休息,我去帮你煲一点白粥,生病吃粥才好。等着,很快的。”
“别麻烦,我怎么好——”小陈手一摆制止我没说完的话,“麻烦什么?小事一桩。你等等。”小陈正欲出门,又回转身来拎起那两只空热水瓶,才走出去。
我略略觉得舒服了一些,又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同时我又下意识地朝电视机柜下的葫芦香炉瞟了一眼。我尽力地坚持、坚持,能坚持多久?坚持与放纵间只一线的距离。我吁出一口烟来,更象是叹了一口气。
只一支烟的工夫,小陈端着一小锅热气腾腾的浓粥还有两只咸鸭蛋进来了。他把锅和鸭蛋放在桌子上,对我道:“趁热吃,发发汗,晚上睡前别忘了再吃两粒药,捂一身汗,明一早准好。”
“太麻烦你了。谢谢了。”我看到热腾腾的白粥着实有点被感动了,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感谢话说,便欲起身下床。
“行了,兄弟,在我这儿你就再别客气了。你吃饭,我回屋去,有啥事叫我。”小陈说完,笑着退出了门,这回,门是轻轻地带上的。
我的胃的确是饿了,一看见白粥就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我套好外衣,便坐下来吃起咸鸭蛋就白粥来。两碗热粥下肚,浑身出汗,有了一点力气,感觉体温退去不少。
镜子里的我一副恹恹病容,脸颊微现潮红,头发有些蓬乱。哎,被遗弃的孩子!
三十六年里,使我顾影自怜的次数我是能掰着手指头数出来有几次的。尽管我在少年时的朋友眼中不是一个爱感情用事的多情之人善感之人,但那只是我给人的错觉罢了。当然,我在和雯相处的十年间确在情感上没有过大起大落的经历,回头细想,我当年就象一只翘翅目飞虫,一头扎进了蜜罐中。
自从和雯之间不谐奏音响起一直到现下,我的悒郁不安在体内快速积蓄。人无远虑心有近忧,大概就是要讲个平衡吧。幸福生活的耽溺让我的情感神经脆弱退化。在人到中年的此刻,我心中的伤感难以自述。我是个被遗弃的孩子!我象个孩子般需要心灵的抚慰。是谁?当然除了雯,没有别人。
镜子中的我双眼戚然有雾,浓重的雾,但好在还没有阴霾。以前,雯开心的时候会用手指轻轻点着我的鼻头唤我作“好孩子”、“乖孩子”,芮也学着叫我“乖爸爸”。雯喜欢我的善良,可最终她还是嫌弃我是个没用的好孩子了。
我用指作梳捋平乱发,又点燃一支烟,一口接一口。我现在想什么都是罔然,只有强烈的孤独牢牢攫住我。为什么孤独的感觉如此强烈?亲人、朋友、工作、金钱,我不比别人富裕却也不奇缺什么,可是短短的两个月,我的生命正在被这种孤独蚕食,我焦虑、惶然、不知所措。我有了一个新的人生体验。
人生的命运种种,多少我不曾经历的我将不得而知。种种孤独背后的心迹我无法了读。有多少颗孤独的心灵需要抚慰与倾诉,但不能再象婴孩那样张开双臂去乞求。而我,敢不敢顺遂心灵的感召婴孩那样无所顾忌大胆地伸出双臂乞求呢?
我摁灭烟蒂在烟盅里,挥手驱散眼前凝结的烟炱,也一时拨开了大脑的滞顿一般,跃然而出一辆锃亮的黑色宝马轿车,芮开心而熟练地爬进了那辆小轿车。
我对雯并不是了如指掌的,以前我太疏忽、太沉溺于表象、太自信了。分居短短两个月来,我便疑窦渐生,和雯仿似真的已不在一个精神世界里了,一点踪迹便象包了一团谜。而我和她天天厮守的时光里,纵有千丝万缕的踪迹也会让我这个糊涂蛋忽略过。不,我要问问雯。
我果断地掏出手机拨打雯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我有些懊丧地关上手机。晚上九点半了,雯在什么地方?芮在哪里?我无法不牵挂我的家庭。机体的疾病可以好转,心中的郁结也必须要梳理了,香烟,不能够医除我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