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只和雯通过为数不多的几次电话,还是为了听听芮的声音。
芮始终以为我还在外地出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还要我帮他捎一大堆电视上看来的名字稀奇古怪的新玩具,我都一一答应下来。
芮或许以后都必须适应爸爸这样经常出差在外不能陪伴在身边的生活了。如果离婚,雯断断不会放弃芮儿的抚养权。而我最为担心的是雯能否给予芮悉心的关怀和照料。
夫妻十年,雯的脾性我了如指掌。她的事业心极强,有时一头扎进工作中,身边一切杂务琐事就都视若罔闻了。这十年里,我渐变成她身边衬托的绿叶了,成为默默把自己奉献给家庭、支持她一心埋头苦干的身后男人。
我不知道雯有没有眷顾到这一点,而我竟也木讷得在最近的单身生活中才看清自己的角色。
我从床头取出一截寸把高的蜡烛点燃,放进葫芦香炉的大肚膛里,揭开顶端的小葫芦把,把一个凝结成球形的固体香精油放了进去。
很快,在蜡烛火苗的烘烤下,丝丝香气在空气中开始弥漫,淡淡的清香沁脾润肺。
我对精油香味的喜好程度的确超出一般,用雯的话形容,就象旧年代那些老烟枪们抽鸦片上了瘾一样。
在一天的工作与家务忙碌之后,房屋里燃起精油,我觉得一天的疲劳都会融解在这股气体当中了。特别是遇到不太顺心时,安慰与劝解比不上让我在这神奇的芳香里沉浸安静片刻更能奏效。这的确称得上癖好。雯说我是病态或许有她的道理。
雯和我确有太多的不同。哎,岁月的沉淀让黄水与白沙的界限划分得越来越清晰。我和雯就象激情冲击波中翻腾搅和在一起的黄水与白沙。当年我们两情相悦、真心相爱,而在生活渐趋成熟与平稳之后,我和雯的区别终于被分离出来了。有一种爱情是缘于个性的互补,我和雯就属于这一类型。
从雯认识我起,我自始至终没有调换过单位。最初做了几年业务,虽然业绩平平,兴许因我内敛低调、做事又比较稳重踏实的工作态度,没有被单位解除聘用,转而调我去行政部门做了几年后勤总务,后来又去公司文件档案室做了几年,最后被安排进了被认为受人器重又尊重的人事部门,一直到现在我也只是个小小的副科级待遇。
雯和我只在这个单位共事过一年,便带着日臻熟练的业务知识和自信选择跳槽到另一家同类公司工作了。雯认为前一家公司规模太大,人才济济,高学历、老资格的同事可以排成半个排了,而且年年都要调整队伍,去旧进新,她认为不如去一家规模相对小一点的同业单位,或许她的机会更多些。
果然,雯去那里工作两年便被提升为业务部门主管,而那年我们俩喜结连理。又过去了一年,雯终于如愿以偿取得了自考大专文凭。能读大学一直是她的梦想,能获得一张大学文凭对她无疑是不亚于升迁的大喜事。
雯干劲十足,精力旺盛,节节胜利给她增添了无穷的奋斗动力。两年后,我们的爱情结晶芮诞生了。同一年里,雯又被破格提拔为公司业务经理。
雯可称得上步步青云,喜事连连,顺畅无阻。而我不得不承认,我和雯之间的距离也越拉越大了。
雯每一次取得的成绩,我都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为她庆贺。
因为我的工作性质原因吧,我能匀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料理家务、照顾雯和芮的起居。不知不觉中,我几乎承揽了买菜做饭洗衣一应家务——每日清晨为雯备好早点,嘱咐雯一定不要空腹上班,整理凌乱的被褥,为雯的皮鞋打磨上光,把自行车上的灰泥擦拭干净,每晚睡前都不忘给雯倒一杯牛奶。
芮降生后,我感到了做一个父亲的无尚骄傲与喜悦,除了母乳喂奶我有心无力外,儿子的吃喝拉撒我都喜滋滋地抢前跑后承担了下来。记得孩子很小时,夜里时常会哭闹,雯白日间工作很辛苦,怕雯休息不好,有时我便单独带着孩子睡到另一间屋里去,孩子半夜里醒来,我便一边哄弄着他一边把奶瓶的奶嘴送到他的小嘴里。孩子再大点送进托儿所后,每天接送、晚上陪孩子玩耍游戏、讲故事哄睡觉也都自然而然落到我的头上。
扪心自问,我够得上一个称职的好丈夫、好爸爸。可是我和雯的裂痕从哪一天、哪一刻开始起的呢?
人常说,一个人有极致聪明的一面,就有极致愚妄的另一面。我在这几周的单身日子里,忽然发现我的时间和精力变得充裕许多,不再需要我去操心那许多日常生活里琐细的事情,我才看清我那极致的愚妄。
和雯相亲相爱的日子里,我忘记了以前久久萦回我身心的无来由的不安、混沌与困惑甚至引我对未可知探究的隐隐倾向,我的心不再浮躁不安,我在雯的身影里变得踏实、安心与满足,并心甘情愿把自己奉献给了家庭、妻孥。我变得不思进取、安于过小日子。这怪不了任何人,也是我天性使然吧。
是从哪一天起,雯不再下班一进门就搂着我的脖子亲吻我的脸颊,不再亲亲热热、娇嗔地叫我“老公”?
我疏忽了雯的变化,直到雯越来越变得烦躁、没耐心,嫌我开门的动作慢腾腾地象个老头,嫌我热的牛奶太烫破坏了营养成分,嫌我购买的家装饰品不够档次、不入流,甚至说我走路弓腰低首,没有一丝大企业白领应有的风度……我再置若罔闻、再一厢情愿地把雯的种种抱怨、淡漠归咎于是最亲密关系中的正常元素,寒冰的气息终究在家中越溢越浓,我感到越来越冷。雯原先如火般的热情怎么竟变成了严冬中坚硬的冰凌,让我最后冷肌浃髓、寒彻心脾。雯嫌弃我了。
我背抵着床头架,双手枕着后脑,心中感到一阵酸涩。我翕动了两下鼻翼,淡淡的柠檬香气已不再刺激我的嗅觉。我翻身下床,从香炉膛里取出还未燃尽的一截蜡烛熄灭。
隔壁房间传来模糊不清的讲话声。小陈的房间时常有人光顾,他是个爱热闹的人。或许真如小陈说的那样,过了那道关,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舒心,让人乐不思蜀。只是,眼前那个最痛苦的时刻还未真正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