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那笔办学款项被无端盗取的缘故,爹爹忧虑心焦且不多提;加之那天夜里,又被冷雨周身浇得通透,以至于风寒入骨,如此积劳成疾,竟一直卧床不起了下去。
我为照顾爹爹,停学在家,少不得随着竹妈一起忙前忙后的请来医生为父亲探看病症、开方服药。
无奈父亲这一次的打击到底太大,高烧不见纹丝减退,水米不沾,汤药更服不得。昏睡之时甚多,偶尔清醒,也只是拍抓胸口,高声疾呼:“天要亡人!天要亡人啊!一群强盗。。。。。。强盗。。。。。。”
我虽终日与竹妈守着父亲,不敢离开一步,口里声声念念劝慰,要他好好服药,身子养好之后再度重整旗鼓,看似坚强如斯,殊不知,我的心里其实比父亲更加焦急。
现实如此残酷的摆在眼前,一分也逆转不得;凭着白家眼下家底,父亲纵是卖掉白公馆,卖掉两个女儿,也实实偿还不得那笔盗走的巨额款项!一辈子,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每每想到如此,总也少不得美眸泛泪,却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哭泣流涕,只得等到竹妈前来换我的班,才匆匆避开父亲,回到自己香闺,一头栽于床榻,辗转反复好一阵子,哭湿了枕巾。
苦难往往容易使人忆起往事薄凉的气息,我真的好恨,恨我们全家屡屡遭遇的横祸;咬牙切齿,委实痛恨那帮害死母亲的歹徒;此刻,我却更恨那些不敢露面的小人,置父亲于死地的,黑了心肝的强盗!
我亦是怨,为何自己偏偏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怨自己为何就没有上古大侠们飞粱走壁的本领,亦没有敏捷神机的侦探心法,不能帮助父亲缉拿强盗,追回巨款!
期间,莫老师曾来安慰过我一两次,听他说,就在校长室巨款被盗的那个暴风骤雨之夜,父亲当即没有瘫倒崩溃,而是很理智的冒着风雨跑到当地警局报了案。警局随即便拨了两人下来,随父亲一并回还探看现场。只是这强盗既未曾挖洞捣墙,也未曾撬门破窗,屋里屋外没能留下任何可疑迹象。
想想也是,两名侦查员想必看了看便回去应付交差,第二天父亲就卧了床。警局又来过两批人手,我也在场,还领着他们在桂圆画廊底下兜了几圈,还是毫无结果。
每个黎明转换的白昼,我明知要想破获此案,几率少之甚少,堪称渺茫;但就是不甘将那一丝尚存微弱希望打破,总也急不可耐的企盼莫老师为我带来外面新的消息,哪怕分毫。要知道,只一点局势好转,就是父亲一丝生的希望。
这一天,又听到木板地面之上,莫老师那熟悉的脚步,我便唤了竹妈前来父亲床前看守,自己悄悄起身,去外厅相迎。
谁知,莫老师手里拿了几张报纸,脸色之苍白,甚至较之往日愈加沮丧。
“怎么样,有线索吗?”我急急迎向他,依然是这一句明知无望而不得不满怀希望的话语。
莫老师一阵痛苦难言,也不开腔,只将报纸塞向我怀。
我低头,见是当日的《重庆晚报》,随意翻下几翻,一行刺目大字标题赫然跳入我眼眶:“贼喊捉贼,永程女校一夜之间巨款不翼而飞!”
“无耻,真是无耻!”不觉中,几行清泪已经溢出眸光,一字一句宛如自牙缝里挤出:“真是造谣,造谣!”
脚指头都想得到,这样的无端言辞,定然是从那些竭力、疯狂反对永程女学的封建遗老及伪道学们的肮脏口里喷射出来的恶毒谣言,他们明明知道爹爹无辜,明明知道爹爹为开围创新的一片赤诚,却还如此卑鄙的漫骂,甚至明晃晃的看笑话!他们竟说爹爹从一开始创办女校就是为了中饱私囊,如今贼喊捉贼,甚为可笑。。。。。。
尚未待我看得完毕这满版污秽碎语,就觉一阵头晕眼花,身子柔柔向后跌去。
“水伊,水伊你怎么了!”莫老师急忙一把揽住我柔曼潋滟腰肢,搂在怀里,冲进二楼卧房,放我在床上。
我适才慢慢将如水双目睁开,白暂、细腻芙面淌满泪水,迎着清风几许,隐约晶耀。
莫老师将身坐于了床榻边缘,呆呆看向我,从他面庞之上,可以看出他内心所掀起的巨大风暴。
忽而,一个霹雳,他似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无可抑制的向我身边扑过,双手搂住我纤肩,几近颤抖:“水伊,跟我走吧!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此刻,我头脑一片繁杂混乱,已没了素日情态万千,只是一味流泪。忽听他说过这句,也是不免惊蛰:“走?”我反问回去,愣愣看着他发呆。
“对,我们快些离开这可怕的地方!”莫老师果断将头点下,满满的,全是不容置疑。
“不,爸爸已经成了这般模样,我不能将他丢下不管,自己一走了事!”我一个咕噜猛然坐起,全力推开莫文宣,掩面呜呜而泣。
“白先生正是因为有你在他身边才急成这般模样的啊!”莫老师亦是焦急,不觉转身背对着我,满含伤情:“就在那天夜里,巨款被盗的那天夜里,白先生将警察局的人送走,已经淋得一身通透,却突然敲开我的房门,急切而又真挚的对我说‘莫先生,把我的女儿带走吧!我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我倾家荡产,看着我去坐牢!’”言此,忽而将身转过,语气带了哽咽阵阵,“水伊,若你留下来,只会给白先生增加百分痛苦与不安,因为他根本无力偿还那巨款!相反,你若离开,他正好可免去诸多后顾之忧,从而打起精神去找那些真心诚意支持女学的社会名流,重整旗鼓啊!你跟我走,跟我去北方,筹集钱财,然后,来接你的爸爸。。。。。。”
“莫文宣!”我忽而厉声将他喝断,尔后,竟情不自禁的一头扎入了他的怀抱。这言词,句句肺腑真诚,却字字珠玑劝我离开父亲,怎能不令我又气恼又感动?
莫文宣紧紧将我抱住,一刻也不舍放怀,面目又是惊喜,又是不安;重重纠葛起来,却显得如此滑稽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