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往北,边关。
有数十骑围杀一骑。
围杀者皆黑甲持刀,被围者,身穿暗红甲胄,胯下紫鬓战马,腰间佩剑,手握亮银长枪,长发飞舞。
下一秒,战马嘶鸣,只见被围者长枪掠走,依势一刺,一骑应声倒地。横刀斩过,他抽剑而起。只闻金铁相交之音响起,长刀碎裂,银剑闪烁,剑光如虹。刹那,人头滚落,战马失蹄,十骑尽亡,白雪殷红,血味微浓。
收了剑,他抽出长枪,挑起,长枪于空中旋转,伸手,接枪纵身横劈,雪花落于枪尖化水,手臂一颤,枪尖血迹散去。回掠,收枪,咧嘴一笑,放声自语扬长朝南而去。
“剑是把好剑,但是用的不得劲,不得劲啊……”
“枪是破了点,但挺合手,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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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腊月二十二,亚岁。
天稍亮,白祈安便早早起了床,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握着扫帚清扫着宅子里的灰尘,不紧不慢,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自父母离去后,每年这个时候,白祈安便学着自己母亲去做这些活,做的多了,自然便熟能生巧了。
不一会儿,白祈安清扫完宅子后,天色亮了不少,已经可以看清个大致了;少年吹灭了蜡烛,开始着手进行下一件事情,擦拭桌椅,然后布置祖宅,再之后便是上香供奉先祖。
小镇之中,当然不会是只有白祈安起来去做这些,这时间,几乎每一家都在做着与白祈安相同的事情,虽说也有例外的,但是不多;这是小镇历来的习俗,已经有很久历史了,但少年并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打他记事来,便一直有。
小镇叫青琅镇,不大,就三条巷子和零散的几间山间房屋,外加一条小溪流。三条巷子,一条叫琅门巷,一条叫无名巷,还有一条嘛,便是少年所在的青石巷;前者是小镇的几个读书种子都出自那边,便再几年前取了这个名字;而青石巷并没有过什么事迹,就从来没更改过名字。无名巷嘛,顾名思义,就是当官的懒得取名字了,就这样叫了。而小镇上唯一能令外人谈论的便只有东南向的那棵参天槐树了,据说已经好几千年了,小镇的人每逢这个时候,都会去老槐树那进行祭拜,久而久之,便盖了庙宇。
老槐树长在山腰,蜿蜒而起,直冲云霄。
老槐树与青琅镇之间,隔了一条河流,河水很清澈。河流叫清澈河,清澈河上有两座桥,两座桥都不曾起名。
小镇所在,大梁朝南,南陈之北。
天亮了,白祈安已经打扫完了,接下来就是到祖堂去上香,祭祀先人;再之后,便要去往西北的老槐树那进香。
祖堂里,白祈安敬了香,便进行跪拜礼,心中默默祈福。与此同时,院子门外,来了个青衫书生。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术。
他敲了敲门,见白祈安尚未开门,便站着静静等待。
不一会,白祈安听到敲门声,便到院子里开了门,两人相见,闲聊了几句,之后一起上琅门巷去了。
此番出来,白祈安只为购买一些接下来所需要的东西,而李术的到来,他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因为前两年也是这般。
来到了琅门巷,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不需要言语,只是眼神动作之间,便分别前往不同的地方。
白祈安走着走着,不经意间,来到了无名巷,看着那颗路边上的老桃树,有些失神,再一转头,看到了小镇镇前的小桥,想起了一些腌臜事。
那三年里,他可吃了不少的苦,父母只留下了一点的粮钱,可几天不到,便被小镇上的几个浪荡子弟夺了去,他听别建议报官,可衙门里问了半天,他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出了衙门,便又遭他们毒打了一顿。
他听说山上有药草可以卖钱,第二天伤还没好就屁颠屁颠的背着个比他身子还大的箩筐上山采药,好几次差点从山上滚下了。艰难采了半箩筐回来却又有一半不是药材,还被黑心店家克扣药钱,忙活了大半天,到头来就只得了几枚铜钱。
那时候,他才十来岁,屁大的孩子,啥也不会,啥也不懂,听别人说干什么有钱赚他便干什么,毕竟有了钱才能活下去,一年下来,虽苦不堪言,倒也真能活下来。当然,那时候的他,也别无所求,能活下来已经是比还天大的事情。
可好景不长,有人不小心点燃了大山,山上的一切都烧没了。
他虽然长得瘦小,但脾气挺倔的,就算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他都不曾向人低头,别人给,他便拿,不给他也不求。
镇上的人,有对他冷眼相向,拳脚相加的,也有同情的,但不多,更多人都对他不待见。
不知道为什么,白祈安总有种感觉,也不知道是不错觉,小镇上的人有意无意的在排挤他,要不然之前也不会一帮人偷摸的来想要拆了他的房子。
毕竟人有百种,心有百态,人心呐,往往是最复杂最难以揣摩的。
记得那一年,也是这般,下着大雪,少年抱着枯枝,瘫坐在桥头,冻的蜷缩成一团,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来,双眼一闭,便昏死过去。
“阿安,杵在那看啥呢?好久没来了吧,快进来坐会,陪老头子我唠嗑唠嗑。”
听到声音,白祈安先是一愣,随后便看到老桃树旁房檐下有个杵着拐杖的老人正笑着朝他招手;看到老人的那一刹那,白祈安露出了笑容,捧着先前买的祭祀用品便回应着走过去。
老人头发几乎全白,穿着棕色衣袍,身体消瘦,脸上长着许多皱纹,但双眼却是很有神采。
“来了,来了,九爷。”
“嘿,你小子,买这么多东西,这是又要去老槐庙去?”
“嗯。”白祈安应了一声,随着老人进门了。
阿安是白祈安的小名,小镇上认识他的人都是叫他小名的,虽然也没几个人就是了。九爷姓陆,家里排行第九,年轻时叫阿九,如今,同辈的叫他老九,辈分比他小的都叫他九爷,不过和他同辈的熟人小镇上也找不出几个了。
九爷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有趣的人和事,听九爷说,那叫江湖。
少年不懂,也没好意思开口问,听多了后,便有些向往。
这一次,老人讲了很多,比以往都多,他讲,白祈安便听着,不曾打断老人的话。
这些年,老人带给他的帮衬只多不少,更何况,打他记事起他们两家关系就很好,他也经常跑来老人这里,听老人讲故事,每一次,都听得津津有味。今天既然来了,听听老人的絮叨也是应该。
时间一晃,暮色已至,老人看了看屋外,停下了嘴皮。
“阿安啊,今天你听老头子我唠叨了这么久,老头子我已经知足了,天色不早了,接下来该干嘛干嘛去吧。”
白祈安点了点头,起身道别,然后便的离开了。
少年走后,老人身形佝偻的站在门前,有些孤独与萧条。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轻叹着气,有欣慰,有担忧,有不舍。
“当年爱赌气的小鼻涕虫长大了啊…可这样,也不见得多好……”
小桥上,李术像是等待了许久,这时候看到现在才到的白祈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了一下,便一齐向老槐树那去。
走过桥梁,白祈安望着这座小桥,跟在读书人身后心中五味杂陈。
那一年,若不是眼前这读书人救了自己,并教会他读书写字,练出了一手好字,靠着那一手字多赚了些钱,或许就没有今天的白祈安了。
过了清澈河,再往南一点,上了山腰,便到了。
暮色下,老槐树那很是热闹,小镇来人往往,遇见熟人,往往小声而谈,既然上香,便要心诚。
庙宇中央有着一尊佛像,而这尊佛像却是在老槐树的躯干上雕刻出来的,几百年了,也不曾见老槐树枯死。
庙中,白祈安上了香后,跪坐在蒲团上,叩拜佛像,心中默默祈祷。
不一会,白祈安起身离去,刚出门口,便遇到了熟人。
“啊安,赶巧嘞,你也来这上香啊。”
一位朴素的中年妇女在看到白祈安后,打招呼道,妇人脸上挂着笑容,很是真诚。
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少年,少年穿着黑衣,在妇女向白祈安打招呼后,便盯着白祈安看。
“嗯,陈二姨近来可好。”
“好得很,倒是你小子,最近过得咋样。”中年妇女细细打量了白祈安一番,开口说道。
白祈安点头,看了几眼妇女身旁的少年,少年叫赵拾,白祈安见过几次,但不曾有过言语来往,只是面熟,但是陌生,许是不常出门和性格的原因导致的。
眼前这位中年妇女和白祈安住在同一巷子里,而且就在对门不远,与白祈安父母是老相熟,而且是个热心肠,在小镇上口碑挺好,这两年对白祈安也多有照拂。
李术倚靠在庙外的一颗李树旁,看着这一幕,想起了一些事,随后嘴角露出笑容。
许多看似拥有的,其实未必真的拥有。
那些看似离去的,其实未必真的离开。倘若因果真有定数,有朝一日,该忘记的都要忘记,该重逢的还会重逢。
只不过岁月乱云飞渡,那时候或许已经换过另一种方式,另一份心境。
曾有人问他,这样做值得吗?他只是笑了笑。
哪有什么值不值,只有你愿不愿做。人间骄阳正好,风过林梢,彼时他们正当年少;少年尝尽疾苦,总要有人送他温暖。
若他不做,也总会有其他人来做。
总有人间一两风,抚过尘世烟火巷…
只不过,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仅此而已……?
李术看向远方,又回头看了看白祈安,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