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和绝望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词,是人生中难免会遇上的一对冤家。它们相爱相杀,彼此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刻里,却又能够神奇的重合在了一起。
“完了”
就在钟伯奢绝望的时刻,一只苍鹰带着生的希望仿若从月中扑下。
苍鹰箭一般从苍穹中向鬼魂俯冲而去,掠过钟伯奢头顶之时,黑灰的身子急速膨胀,一个翻身间,化作了一名年轻男子。
钟伯奢一下子就给跪了。
“神仙啊~~!!!”他没见过神仙,但对方救他于危难,那就肯定不是妖怪,别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他是信了。
神仙在鬼魂和自己之间踏足尘埃,一身黑色运动装让他的身上多出了几分亲和之气;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容貌,但对方挺拔沉稳的身姿,却给人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机会见到神仙的;在这一刻,钟伯奢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全凭着脑洞乱YY的小说作家笔下的男主角,偶然的奇遇过后,便是一路逆袭,最终称霸三界,称霸宇宙……
要抓住奇遇,自然就要有一个目前还是作为小弱鸡存在的觉悟,把姿态放的低低的,哪怕当块垫脚石,也得让人家踩的舒坦;于是,他决定上前主动跟神仙打声招呼。
手上的羁绊制止了他的行动;回头看去,被他在地上拖行了半天的宋雪梅彻底的晕了过去,拖行的摩擦力翻卷了她后背的上衣,背上洁白的肌肤被粗糙的地面磨的一片血肉模糊,一只脚无力的斜摆在地上,另一只脚被自己抓在手里,脚腕处是一片青紫的手痕。
嫌弃的丢掉那只脚,钟伯奢活动了一下酸涨的手掌,然后弯腰塌背缩脖子,努力的摆出一副二狗子像,屁颠屁颠的小跑到神仙身侧,落后半步站定,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神仙你好!”
神仙扭头扫了一眼,理都没理他,又转过了头去:“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不到冥界报道,反在此作恶?”
“你是谁?”鬼魂沙哑着嗓子问道。
被无视的钟伯奢愤愤的怒视着鬼魂,他不是气神仙的“高傲”,毕竟人家是神仙嘛,傲点是应该的,但林川的鬼魂就太过分了,自己之前啰里啰嗦的和他说了一大堆话,他屁都不放一个,自己还以为是鬼魂没办法和人交流,现在看来,人家纯粹是不想搭理自己,瞧不起人啦!亏得自己还为他不平,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势力眼,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乃冥界夜游神君”
他真的是神仙啊!自己果然有眼力。
钟伯奢又高兴了起来,对林川鬼魂的小小不满,扭头就忘了。
“看你这么惨,懒的跟你记较”他为自己的大度感到自豪。
……………………
桉树村外某个不知名的山头上。
“这家伙比我上次见时,要稳了一些”高大男人望着村子,一手摸着光洁的下巴,额间的菱形甲片在月色下闪着乌光,晚风吹过,荡起一只空当当的衣袖。
“我留给他的那封信,到底是起作用了,他现在已经有了警觉。”高大男人的身侧,一个我曾经通过明灯在范小玉的记忆中见到过的道士,语调缓慢的说着话:“为了我的安排,你被他砍掉了一只手,朗禹,你怪我不怪?”
“这有什么好怪的,不就一只手而已嘛!”高大男人满不在乎的抠了抠鼻孔,屈指一弹,随即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只要您的计划能成,别说一只手,就算要朗某这条命,朗某也绝没二话。”
“不会有那一天的……不会的”道士悲悯的长叹一声:“我只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的,你也好,公嗣也好,老年也好,我希望,我们都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会的……”高大男人沉默着,在心里为道士的话做出了肯定。
“那……您今天晚上要见见他吗?”
道士摇头道:“现在还不行,你也知道,他无时无刻都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只有在黑岩山,他才能暂时摆脱监视,等他明天去了那里,我会见见他的。”
高大男人在道士提到“别人”的时候,眉间聚然起了煞气,随即又好奇的问道:“这黑岩山里到底有什么特殊,为什么那些人不敢到那里去?”
“呵呵……这黑岩山啊!”道士压着声音,悄悄对他说了句什么;朗禹的眼中,顿时金光暴闪。
……………………
听林川断断续续的讲完他的遭遇,我的心中也有着些许同情。
“对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是……”我瞥了一眼他的手腕,摇头道:“你的做法却是错了。”
“凭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为自己讨个公道,怎么就错了?”林川歇斯底里的冲我怒吼道:“难道你们神人就是这么善恶不分?”
“你先别跟我吼,看看你的手腕……”
林川闻言抬起双手,在他右手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很像割脉的伤痕。
“那是鬼魂背了人命债的标志,一条血痕就代表着一条人命,这会成为你日后受刑的证据”我不得不耐着性子对他科普:“人间有法律,冥界有冥典,我并不是要劝你放下仇恨;老实说,就依我个人而言,我是非常赞成你把那些害过你的人都弄死的,就算你把这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我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们都算不上无辜。”
林川默默的听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他们之后呢?你又当如何?就好比你的妻子,她不治生产,享受着你的供养,这就是她欠你的经济债;她身为你的妻子,却与人通奸,这是欠你的道德债;她毒杀了你,这是欠你的人命债,即使她侥幸逃脱了人间法律的制裁,但她死后,却逃不过冥府的审判,三罪并罚之下,她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永生永世都只能在阴山底下遭受刑罚。”
“你之前自己也说了‘杀人偿命’,你杀了她,她就‘偿’了你的债,你们两人之间,扯平了,她在冥界将不会受到任何的处罚,可直接转世投胎,所以,你现在取她的性命,不是在害她,反而是在救她。”
“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就比如被你杀死的候老头,他谋占他人妻室,死后本应下油锅,可他现在被你弄死了,他的罪也就消了,反倒是你却因此担了罪业,因为他并没有直接伤害到你的性命,换句话说,就是他不欠你的人命债;这就好比有两个人欠了你的钱,一个欠了你一百块钱,另一个欠了你一万,你找欠你一万的人索要一万块钱是应有之理;可你找欠你一百块的人还是索要一万块,那不叫要债,那叫讹诈!”
“那……我会受到什么样的刑罚?”林川听懂了我的比喻,终于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处境了。
“一般而言,你犯下的是杀生罪,要在刀山走一遭,再加上你成了恶鬼,刀山之后还需在烈火城中呆上千年,方能再次投胎。”
“这……”林川神色大变,他没料到他所要面对的惩罚,竟是如此之重;想他生前不过是一寻常百姓,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行差踏错,平日里见到警察都是低着头走,哪想到死后却要遭受牢狱之灾,而且刑罚还是如此之重,一想到那可怕的,无休无止的痛苦,他的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这罚的也太重了吧!他毕竟是受害者,就没有通融的余地吗?”那个假模假式的假道士皱着眉在一旁小声的抱不平,林川也希冀的看向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冥界审判只求公道,没有通融一说,如今,你只能是尽快自行前往冥界报道,希望阎君对你的判罚……能轻一些吧!”纵然我心里也有着对林川的同情,但除了同情之外,我确实也是爱莫能助,他毕竟沾了血债,我没办法像帮仇玉宁那样,用明灯度化他。
叹息之余,我不免又有些疑惑,仇玉宁是因为心中的善抵消了怨念对他的影响,所以我才能轻易的说服变了恶鬼的他,这样的情况绝对可以说的上是独一无二的;可林川不同,通过先前他对假道士和宋雪梅的追杀,我能看出,他是真正的成了恶鬼,可是……恶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我亲手除掉的恶鬼不是一只两只,它们大多毫无人性可言,只会在怨念的操控下,本能的杀戮,根本就没功夫听你在这里扯犊子,可这林川……怎么就不一样呢?
在这一刻,我想到了自己可能遇到的安排,莫非……这林川,也是这个安排中的一环?
我在这里思绪乱飞,另一头,林川听完我的话,也明白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经过片刻的安静,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缓缓站起身,复杂的看了昏倒在地的妻子一眼,悠悠的说道:“我会去的,但在这之前,我还要有件事要办。”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宋雪梅,心里微微有些发堵
“你这样……值得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我就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我点点头,没再劝他,拉着假道士,退到了一边。
假道士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急切地就想拦住林川,被我拉了回来。
“随他去吧!让他给他的妻子送上最后的一份礼物。”
“可是……这也太便宜她了,这个男人也太傻了。”
“或许是傻吧!但他愿意。”
“妈的,这个贱人……”假道士红着眼,恨恨的瞪着宋雪梅。
一阵沉默……
“你知不知道,骗人在冥界是个什么罪?”
“呃……”假道士讪讪的低下了头。
………………
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夜游神君又化作苍鹰飞走了,林川去了冥界,顺便……带走了妻子的灵魂。
钟伯奢定定的看着地上宋雪梅的尸体,心里想着夜游神君离开时留下的话。
“宋雪梅在林川的帮助下,实现了自我的救赎,而你……你的救赎又在哪里?”
“我的救赎在哪里?”钟伯奢问着自己,一只手慢慢的掏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