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仁真师傅还没起床,长生已经开始了雕刻。
又到了这个爨字,不知不觉已经刻坏了两块碑。
“又是你,我刻刻刻刻!”把这个字刻成了一个洞才解气,坐在碑上,喘了两口,长生又把丢在地上的刻刀捡起来。
“长生居士,还在刻碑呢?”
长生抬起头,原来是心静师傅,长生赶忙站起身行了个礼。
“是的,但是这个字太复杂了,我总是刻不好,心静师傅,你有什么办法能教教我么?”长生虚心请教。
“这个我也不清楚,篆刻并不是我的强项,不过,这跟读经有共通的地方,不能因为一个地方不懂,就一直自己瞎琢磨是吧?”心静师傅说得很中肯。
“年轻的时候,我刚管理这些个经书,读经读得不通时,就习惯性的,先圈记起来,往后继续读,很多时候啊,这前后联系起来,就能猜个大概。实在不行,再去请教其他的师傅。”
长生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干脆,先把后面的刻好,把这个字留到最后再刻。
“长生居士,先去吃早饭吧。”
“谢谢心静师傅,我这刚有些灵感,不想浪费了。”
心静师傅卷起袖子,捏着佛珠,慢步离去。
长生这次先跳过了这个名字,往后面继续刻。凝神屏气,呼!一气呵成。
把梅先生的手书拿出来一一比对,还真不错,三块碑,解决了两块,唯一没解决的,就是这块带名字的。
“长生居士,不错嘛,就这一个字了。”仁真师傅站在后面表扬,嘴里还塞着馒头。顺便揣了两个馒头递了过来。
“那可不,就剩这最后一个字了,我心情都好很多。”
“那你吃完后继续,我多刻刻这么多,足够给你练习。”
长生嚼着馒头,呼噜哗啦的说:“谁让我运气不好呢,刻的下半部分,偏偏有一个这么复杂的字。你那上半部分又没有,要是我刻的是另一半,这送馒头的人,可就是我咯。”
仁真不以为然:“行吧,你不就是要我来试这个字么,我就刻给你看。”
“等会,我去盛碗粥,这光吃馒头噎得慌。”
长生小跑着去斋堂喝了粥,把馒头吃完。再回过来,那个字已经刻好了,仁真得意的拍拍手上的灰。
“这样有问题么?”
长生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字:“你你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帮我洗一个月的衣服我就告诉你。”仁真师傅很是得意。
长生咬咬牙:“好,成交。”
“是这样啊,你在用心经法门的时候,如果身边所有声音都在你耳朵里,而你可以不听进去的时候,你就可以刻好了。”
说完,仁真师傅故作高深的走了。
可恨啊,又被忽悠了,说了等于没说!长生拿着刻刀使劲在地上戳。
声音?
声音?
长生一边戳,一边想。
不对,动脑筋,动脑筋。
如果把这个刻字比喻成武功,那它要求什么?
一是要快而且是随动随停。
二是力度要均匀,保持稳定。
这么想起来,这其实和截脉指的要求挺像的,不过真做起来并不容易。长生想象着这把刻刀,就是自己的手指,开始尝试着用截脉指的法门,运气入刀。
这一刻,就是三个月。
长生刻了上万个爨字,刻的睡觉做梦都是这个字。
爨字成了一床被子,狠狠的盖在胸口上,差点没有让长生背过气去。
起身的长生吓得要死,还好自己醒了,不然就成了这世上第一个睡觉的时候被石碑压死的人。
长生运气起劲,端起石碑:“我的老天爷,做梦梦见刻碑,这碑还真被自己叫过来了,难怪睡得都快憋死了。”
也没有怎么去想碑如何来的问题,这碑压在身上,却给了长生一个提示。
长生灵光一闪:是了,我从来没有晚上刻过碑,要不今晚试试。
长生半夜抱着石碑走出万佛塔,把它端正的放在院子里的地上,此时的月光很小,被云层遮了大半,这月光,除了能看到地上有一块东西以外,啥都看不见,就更别说找到那个还没刻字的地方。
盘坐在石碑前,长生深深呼了两口气,调动体内所有的真气,将一切放在感官上,字不用说,刻了上万遍,长生倒着都能写出来。
随着牵丝呼吸法的调动,周围的各种声音,清晰的传入耳朵,进入脑海。
长生闭上眼睛,左手三指压住要刻字的空块区,右手拿起刻刀,随着呼吸,周围声音每停止的一瞬间,就刻上一笔。
半个时辰过后,最后一笔完成。
长生小心的抚摸着这个字,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用手触摸感受得到,它的每一个笔画,都清清晰晰,大小距离,也都符合要求。
终于,终于刻出来了,长生满头大汗。
小心翼翼的把石碑抱起,走进塔,放在自己的床边上。
长生擦了汗,躺上床,又拿了一块枕巾,给这块石碑也盖好被子。
缩成一团,任由全身紧绷,随着气息的慢慢呼出,四肢逐渐恢复,舒展到最大,安静的睡了下去。
第二日清晨,长生抱起石碑,放进了几个月前就准备好的石座上。
石碑严丝合缝的卡好。长生终于舒了口恶气,仰天伸了一个超级大的懒腰。
“仁真师傅,去拿金漆来,准备涂色,我这块终于刻好了。”
“哟,长生居士,碑终于刻好了啊。”
“当然,仁真师傅,过来调漆,上了漆,我们就大功告成了。”
“不错嘛,拿两寸的刻刀都能雕出这么复杂的字,真棒!”
“不对啊?”
长生听出了这句话里其他的意思。回头问道:“仁真师傅,你说我拿两寸的刻刀都能刻出来,这都能二字,是什么意思?你刻这个字的时候,不是拿这个刻的么?”
仁真师傅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刻刀,刀头居然比小拇指的指甲盖还小。
长生看得眼都直了:“你就是拿这个刻的?”
“是啊!”
“你一直看着我拿两寸的刻刀刻字,你不把这把小的拿给我用?”
“你这不是没问我要嘛。”仁真师傅一脸无辜的说。
“啊,我要掐死你!”
长生怪叫着要去抓仁真,仁真一边回头跑,一边安慰长生:“长生居士,修行之人,怎么能嘴里喊打喊杀的,再说了,今天是你这几个月最有活力的一天,这是好事啊。”
“再过几日,就是你的朋友第三年了,你也终于赶在忌日前完了工。这漆我来涂吧,你下山买些东西来,我们做好法事,好好祭奠一下。对了,我收了几封信,好像是给你的,放在我床底下了,你先去看看。”
追了半天,还是没能抓到仁真师傅,长生一脸郁闷的走进万佛塔,上了二楼,打眼,他看到了信,三四封,正被拿来垫床脚。
长生更郁闷了!
长生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第一封,充满着好奇,充满着新鲜,向长生介绍了那边各种东西,学院如何如何,城里如何如何。
第二封,开始抱怨,为什么长生不回信。
第三封,开始威胁,要向爹娘举报。
第四封,长生再不回信,她就要回来了。
这丫头!呵呵!知道她平安就好了。
令长生意外的是,那个从未谋面的李疏影,居然因为自己,和丫头相处的还不错。长生把信塞在怀里,跑到楼下拿了纸笔,赶紧给丫头回了一封信。
小二哥和他爹的法事,做得很仔细,仁真师傅特意请了寺里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傅来诵经。
法事完毕后,长生再诵到天明。
诵到半夜,长生实在顶不住瞌睡,坐在蒲团上就睡着了。
梦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诵经。
这个时候了,是谁?
小二哥!
长生睁开眼,奇迹的见到小二哥和他爹正跪在地藏王菩萨面前颂经。长生擦了擦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诸形......”长生站在边上,静静等待,直到小二哥把经文念诵完,伸手把小二哥和他爹扶起。
“小二哥,没想到你都学会这篇经文了啊!”长生打趣的说。
烛小二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懂这些,但是听师傅们念了几年,也会背了。”
“长生,我好舍不得你!”烛小二紧紧的把长生抱起。“你长高了,也更强壮了,好像也黑了点。”
“小二哥,这几月,这几月晒了阳光,是要黑了一些。”
长生扶着烛小二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对方:“你的仇,我已经报了,杀害你的人,被我杀掉了,任家现在也败落了,他们全都自顾不暇。那金刀门的罪首,也被我除了。以后不说海晏河清,至少能安稳一些了,不过我做得太少了,让你久等了。”
“不,长生。我宁愿你不要做这些,不必为了我,一次一次去冒险,我有愧于你,你本来与这一切无关,却为了帮我而陷入困境。我命不好,我认,但是我不想连累你。你的情,我想回报也回报不了了,只能默默为你祈福,祈求你平平安安。”
“小二哥,你又哭了,男子汉,眼泪不可轻弹。我的命是你换来的,没有你拼死保护,我早就死了,我这经念得再好,也比不上你的救命之恩。”
“小二哥,你的身子怎么回事?”长生扶着烛小二的肩膀,却感觉越来越轻。
烛小二依依不舍的看着长生:“长生,我很不想说出那句话,但是,我该走了,感谢你,感谢为我和爹诵经的师傅们,有机会,我们来世还是好朋友!”
“长生,松手吧。”
“不,我不想你走。”
一阵暖风从屋外吹了进来,轻轻的将长生推开,长生越是想握紧烛小二的手,烛小二的手却消失得越快,直到不见人影。
“小二哥!”
长生猛的坐起身子,喘着粗气,睁开眼,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原来是一场梦啊!
长生穿起衣服,推开门,仰头看着天空。
“小二哥,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