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长生没有回去睡觉,而是一个人默默的绕着塔。
一个人影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
“长生居士,三年的修行已满了,仁真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阿弥陀佛,你做得挺好的。”
长生赶紧停下脚步,来到人影面前跪下:“智信师傅,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么。”
这是几年来,长生第一次见智信师傅。
“长生顽劣,惊扰了佛门清净,请智信师傅恕罪。”
智信师傅拉起长生,拍拍他的头:“菩萨广开方便之门,愿意接纳一切善意。你在这里做的一切,各位师傅都看在眼里,天亮还有两个时辰,陪我走走吧。”
“智信师傅请!”
“长生居士请!”
用过午餐,仁真师傅帮着长生一起清理铺盖。
“长生居士,你要走了么?”
“是的,昨夜,我陪智信师傅散了会步,智信师傅说的对,我是个俗世之人,不该继续在寺里叨扰,仁真师傅,这么多年了,你别说,我还挺舍不得你的。”
仁真师傅抓住长生的手,带着长生坐到地藏王菩萨面前的蒲团上。
“仁真师傅,你这是?”
“别说话,凝神静气!”
两人掌心相交,暖流源源不断的从仁真师傅的掌心传到长生体内,不断刺击着长生的经脉。
过了一个时辰,收功完毕,长生扶起虚弱的仁真。
“仁真师傅,你何必如此?我现在又没有受伤。”
仁真师傅苦恼的说:“你在寺里,每回一次,就伤一次。若是你下了山,受了伤,谁来替你医?我左右想了半天,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帮你到这了。”
“可是你!为何要自损来助我?”
“出家人,何必计较得失,我在这寺里,专心修佛,武功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佛法的精进才是我所求。你我有缘,以后还有相见之时,记得,别忘了我的糕点,这个东西我爱吃。”
“仁真师傅有礼。”
长生手捧莲花,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仁真笑了笑:“论年岁,你比我还大,平常把,你总是嘻嘻哈哈,热热闹闹的,可是你这一静下来,给我这么行礼,我还真觉得挺别扭的。”
“古人说,闻道有先后,授业解惑既为师,我向你行礼,是应该的。”
听长生说得情真意切,仁真师傅也就不客气了,仁真大大方方受了礼。
一路目送长生下山。
一路进了县城,走到茶馆,没瞧见瞎叔出摊,却迎来了布庄的大娘。
“这不是小长生么,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哦,你是不是要回家?正好帮我带些东西。”说着就把两匹好布递到了长生的手上。
“大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贵郎中上回帮我侄子医好了失心病,当时我妹妹家没那么多银钱,这两月,我的生意又不是很好,干脆就拿布抵些银子,烦劳你跟贵郎中说一声,千万别嫌弃。”
“大娘,这可是上好的绸缎啊。”长生摸着这料子疑惑不解。
“应该的,应该的。”说完急急忙忙就走了。
长生摸不着头脑,只能带着布回家。
“夫人,老爷,长生少爷回来了。”环儿正在院里浇花,老远就看见了长生,急急忙忙去给李扶和李沅通报。
“孩子,你可回来了。”李沅抱着长生,久久不肯松开,女儿离开让她失了主心骨似的,丢了几天的魂,长生的回家,让她又有了精神。
“娘,我回来了。”
“你看看你,衣裳都没披好,别在院里吹病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坐在屋里聊家常。
李沅好奇的说道:“豆子,娘刚才瞧见你拿了两匹好布回来,怎么突然想买这些了?”
“娘,这个不是我买的。对了,福哥和贵哥呢?”
“阿福下地去了,阿贵现在当了郎中,今日应该出去看诊去了。”
“哦,娘,这个布啊,是镇上布庄大娘给的,说是贵哥上次帮他侄儿治了病,拿来抵诊金的。”
“这个阿贵!”李沅偏头啐了一声。
“娘,你应该高兴啊,贵哥学了医术,能治病救人,还能赚点银子,自立门户了,总比一辈子当长工强。”
“也许吧,可能是我想多了,豆子,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今晚我亲自下厨,炒几个好菜给你吃。”随即,李沅又恢复了神采,什么都没有长生回来更重要。
长生在家踏踏实实过了段清闲日子。想出去呢,就逗逗村里的羊,听瞎叔吹吹牛,不想出去呢,就躺在柴房的草垛上睡大觉。
“长生,长生,你在哪里?”
听见李沅的呼喊,躲在柴房里嚼青果儿的长生,刚准备丢出去,被李沅撞个正着。赶紧把渣子掖在草垛里。
“你怎么在这躺着,快起来,一身又弄得脏兮兮的。”李沅一边埋怨,一边替长生拍打身上的灰尘。
“娘,还是我自己来吧。”
“走走走,我这几日啊,思来想去,你也年纪不小了,是该给你说个媒,找个好姑娘了。”
“娘,这才几月份啊,又开始讲这个了。”
“为娘跟你做主还不行咯?”李沅插起腰,振振有词。
“行,行,娘说了算。”
“这还差不多,跟我进屋。”
坐在桌上,少不了一篇长论的教育,长生听得昏昏欲睡。
“娘子,长生,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什么?”长生看了一圈李扶,没提什么东西啊。
“是这个。”李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眉飞色舞的说。“娘子,今日一大早,屈老爷就把这信交给我了,我是恨不得马上飞回来,这不,公干完了,我第一时间就跑回来了。”
“什么信这么重要?搞得你这么激动的。”李沅接过信。
李扶抓着长生的肩膀,激动的说:“屈老爷再过一个月就要调走了,去别的地方上任了。这事我求了好几个月,才把它求来。”
“你们还记得县官老爷的老师梅先生么,这封信就是梅先生写的,他与那成都府川蜀学院的院长颇有交情,这封信就是推荐长生明年春季去那里读书的。”
“娘子,你可知道,那川蜀学院向来人才辈出。长生去那边读书,将来考上个举人,光宗耀祖,而且那边离丫头也不远,一起还有个照应。不枉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把这封信求来。”
李沅看着信,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只有长生一脸郁闷。
李扶倒以为长生是被喜事冲昏头脑,还没清醒过来,一连给他灌了两大碗茶水。
噗,长生吐了一地。
“爹,娘,我可不可以不去?”
“那怎么行?坚决不行。”李扶非常肯定。
“妹妹去读书了,不就行了,我是不想去,我宁愿待在家里玩,这信,退了也罢。”
“你娘离开前把你托付给我们,是希望我好好照顾你,如果她知道你是这个样子,她不得气死。”
“她就这么离开了,谁知道她气不气。”长生撇过头,一脸倔强的口吻说道。
啪!长生挨了李扶一个结实的大嘴巴,长生没有捂着脸,只是双眼瞪着李扶。
李沅默默的退了出去,让这对父子自己沟通。
让长生意想不到的是,李扶又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顿时脸就红了,掌印鲜明,长生看得出那是真打,比打自己还用力。
“豆子,你可知道,我李扶直到成年,才清楚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我是被卖掉的。养父母也穷,还有病,生不了孩子,这才花钱从贩子手上买的我。”
李扶哭了。
“但是我不怨,这一切都是命,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早就死了,或者沦为街头残废。你看那板车上躺着的人多可怜,年纪轻轻断手断脚,一个破碗就是他们的命,有施舍的,才有活命的机会,相比他们,我幸福多了。”
长生看李扶越说越激动,连忙扶着李扶坐下。“爹,你休息一下,别太激动了。”
拿起茶壶,灌了口水,示意长生别打断,李扶继续说到:“年轻的时候喜欢听戏,我也特别羡慕大英雄,赵子龙浑身是胆,七进七出长坂坡。”说着还摇头唱了两句。
“当年为了生存,在戏班子帮工,制作道具,跟着班子走南闯北。慢慢的,戏班子不景气了,大伙解散各奔东西,我也就住在这儿了。”
“无事可做时,我混过街,打过架,偷过东西,我知道偷钱不好,想必当时被偷的人,他们也挺心痛的吧,大家赚点血汗钱都不容易,这么多年了,直到现在我都挺愧疚的。”
“还好,年轻时候在戏班子手脚勤快,手上的活还是灵,几个好心的外地老表,又教了我些东西,才零零散散做些工,混活下去。乡亲们仗义,推举我做了里正,你娘知道我的过去也不嫌弃,放着家里好生活不过,闹翻了也要嫁给我,才有了我现在的样子。”
李扶把长生搂在怀里,语重心长的说到:“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没学识,没出息,就罢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也这样,你从小就聪明,认真读书,肯定能够高中。我不知道该怎么教你,不知道该怎么让你懂事听话。打你是我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有意的。”
李扶说得很落寞,但是长生能感受到他话里那更深沉的期望。
“爹,我听你的,我去读书,我再不惹你生气了。”说罢,抱住了李扶那不再宽阔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