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家族的所有人此刻都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毕竟，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天臣后期。澹台凤凑上前，声音不大：“师傅你还真是天臣啊？我就随口一说……”
李道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境界。”
澹台凤有点接不上，李道一继续说：“但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就已经是……嗯，轮转了吧？或者法帝。”
澹台凤眼前有些发黑，试探着问：“师傅，那您听说过圣域吗？”
“我闭眼前，常住楼殿门口站着的两个护卫，应该就是圣域。”
李道一的话让澹台凤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他才开口：“师傅，我等会儿有事想问你。”
李道一看着澹台凤，眼睛里闪过异样的情绪：“你啊……从前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心里话想说，又顾及着别人，死命憋着。到后来，不了了之。”
澹台凤不知道为什么，嘴里心里都有些发苦，刚想问李道一，就听到：“走吧。”
李道一双眼似乎空空，径直走入，无人敢拦。
澹台凤对澹台家族的人交代了一些事情，赶紧跟上李道一。
房间内，光线刚好从窗口进入，照在澹台凤的脸上。澹台凤问：“师傅，您究竟是谁？”
“闭眼前，他们称我至高仙。”李道一没有犹豫，阐述着事实。
“那……万楼之城到底是什么？”
“闭眼前，万楼之城在我的庇佑下辉煌无尽，举世无双。只是后来，它破败了。起因是一次误会，使得一个名为鸾凰的女人逝去的误会。她去意已决，往轮回，我未能拉回她。我的师傅李道一，也拦不住她。”李道一以鸢龙的视角，平静地述说当年的事。
“一个误会就让鸾凰死去？”澹台凤越发好奇。鸢龙、鸾凰、李道一，这三个名字他之前从未听过。
“是？可能不是，也许只是***。回忆那一段岁月，我醉心于万楼之城的统治，将所有的精力放到对权力的管控。百年千年，忽视了这个一路陪伴我而来的女人。她的询问，我听之甚觉聒噪。她的哀求，我视之甚觉无奈。我的誓言，我竟忘了。那一次误会，是有人刻意为之。是谁？我已经不在意了。那个人先让一个女子与我攀谈，以修缮万楼之城的名义接近我，而后风言风语。鸾凰很快来询问，可我自觉身正，面对她不过激的问题，显得十分不耐烦，让她不要打扰，没有任何解释。而她就此离开，从此离开。她的心是什么时候冷到这种地步的？我不知道。也许，一千三百四十年的冷落，让她原来就孤寂的本心覆了层霜，而这层霜，让她的心彻底死了。曾经的欢爱远去，竟是如同飘散的烟，难以抓住，丝丝从记忆中逃走。我师傅告诉我，是时间。可我反驳他，是我。”李道一的表情越发哀伤。
澹台凤问：“后来呢？”
澹台凤一开口，才发现眼泪已经流到了他的唇边。
“我是我师傅最喜欢的弟子，但我依然不可控制地……违逆他，去寻找她。她太远了，所以我让万楼之城空荡，让荒天钟传荡。那一天，无数生灵跪拜，祈求我的一丝心软。他们痛哭流涕，数不尽地……跪倒在我脚下。但……我依然，驱逐了他们。”
“为什么？师傅您不是对鸾凰觉得聒噪吗？为什么要找她？”
这一句质疑，相隔了千年万年，让李道一在一瞬间，忘记了时间。
“若是鸾凰死之前，有人问我，要万楼之城还是她，我会选择万楼之城，毫不犹豫。但失去她以后，我发现我的心缺了一大块，是万楼之城都不能弥补的缺口。我无比后悔，为什么不选择两全？为什么要在权力中迷失自己？为什么要等到她离开后才知道她的重要？我在愤怒、自责、痛苦中敲响荒天钟，让天境、仙境、人境的众生魂荡。我师傅以意念，将我镇压。我第一次，对他嘶吼，我第一次，让他的眼睛流露出悲伤。我师傅闭上双眼，以拿捏天地的伟力让万楼之城破开虚空，进入了轮回之境。”
澹台凤喃喃：“师傅，为什么，我觉得浑身刺痛？”
李道一轻轻一叹：“孩子，与你无关，你已经尽力了，是我有愧于你。”
这句话仿佛穿越了无数阻碍才最终到来，飘飘渺渺，让澹台凤身体上的刺痛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不甘而悲伤。
李道一继续：“许多年前，我还只是法帝的时候，曾经因为一次暗算而濒死。当我匍匐在碎石中，静静等待死亡或奇迹时，你出现了。喂了我一口露水，可露水只是水，你是个苦修的人，比我穷困，没有犹豫，你施舍了自己的鲜血。听闻我的经历后，你背着我走了许久、很远。那是我难以忘怀的一段时光。古板的你，不耐我的捉弄，却又时时以你的善心照顾我，似乎我才是你。我觉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除了亲人以外最亲的人。但……最后，你死了，我活了。我立誓，寻找你的下一世，并与你了却前缘，铸今世羁绊，让你不再受这人境苦痛，带你踏入七十二陆最高的天境。
我找到了，可那时的我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万楼之主，连鸾凰都会抛于身侧的万楼之主。我的誓言，我再一次忘了。与我将誓言搁置脑后相比，你依然像你的上一世那样，苦修。一步一步靠近我，让我注意到你的不同。圣域、古尊、神稚……不知多久，我才发现你已经如此强大，仅次于我和鸾凰。后来，我将履行誓言时，鸾凰去世。我再一次忘了你，将所有的心都付于鸾凰。再后来，荒天钟敲响，你没有离开，跪着等待。镇压，你没有离开，以神式对抗不可能战胜的道力。破境，你依然没有离开，跟随着我进入轮回之境。荒天钟第三万六千次响起时，轮回之境，将我驱逐，我再一次回到了主境。只是主境已经山移河转，物非人非。“
故事很长，澹台凤静听，却又不自觉地闭上双眼，仿佛遭受着极致的痛苦。
“万楼之城落到人境，而我遭受反噬，难能动弹，只是竭力地，试图敲响荒天钟。但万楼之城如此宏伟，令得无数的修士企图进入，寻求机缘。你为了守护万楼之城，在同样遭受到反噬的情况下，举起武器，与那些修士厮杀，让他们不能踏进万楼之城一步。多少年？我不知道。只知道最后一次看你时，你已经不再是你，而是你的执念。你的嘴里喃喃着荒天、求您了、三万六千……”
澹台凤突然狠狠用头撞击地面，一次两次……十次，像是跪拜。他的声音细微：“不要再说了……求您了……”
不要再找了，求您了……
李道一站起来，走到窗口，光线渐散。李道一喃喃：“鸢龙啊……你在哪里？你还活着罢？为师看不到了，为师想念你了。”
李道一的眼睛里没有泪水，思念的气息却如此浓厚。天源城所有的植物枯萎，所有的虫兽鸣泣，所有的人不可抑制地落泪。
澹台凤昏了过去，李道一看着他泪水未干的脸，不知何思。
三夜过，澹台凤苏醒。李道一授他风雷诏令四道，一字一句都如仙音，令整个天源城的植物疯长，让所有的虫兽几乎开智化妖，更使得所有人都感到境界隐隐欲进。
在这期间，李道一没有离开，而是每日教授完澹台凤后静坐望天，似乎在寻找，又似乎在神游。
澹台凤不敢过问，可心中的哀却愈浓，原本总是温和的俊秀脸庞现在总有难以隐抑的惆怅，原本翩然的身姿此刻也总是沉重。除了和李道一学道以外，澹台凤很少与人交流沟通。
时间易逝，澹台凤在十几天内已经成为了宫轮，进步之迅速让许多知情的人咋舌，除了他自己和李道一。
李道一并没有太多欣慰，甚至内心更加哀沉。因为澹台凤现在一颦一笑一转身，甚至是一个眼神……都像极了一个人，一个让李道一痛心的人。李道一喃喃自语：“羡虹，你终究没有放下。”
李道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呼吸几次后，那双眼真正地张开，其间只有不尽璀璨。李道一念动，让整个主境，整个内、外、轮回之境都颤抖的恐怖力量苏醒！
“鸢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