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会有人看的,我只是写给我自己看的罢了。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其实蛮窘迫的。那时候年级组里比赛跳长绳,我们班第一名,甩了第二名60多个。我们几个女生比赛结束后特别兴奋,就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笑。这个时候我一转头,看见隔壁班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知道前一秒自己的形象如同一个疯婆子,于是尴尬地扯扯嘴角收敛了一些。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喜欢他,仅仅是在为自己的聒噪而感到羞耻而已。
那一次我没有刻意记住他。直到一个多月后学校里开了一个桥牌拓展课,我得知搭档请假看牙齿去了,就只能坐在另一桌人旁边看着他们打桥牌。那四个人里面有一组是我的同班同学,他们懒得洗牌发牌,就让我帮忙。
那天我低头的时候总觉得似乎那一桌有个人在看我。我一抬头他就撇开目光,我一低头他又开始看我。重复了几次之后我就没再关注这点细节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带着笑意对我说,你发牌发得好好啊。
回家后我就想着白天发牌的情景,想着我低头的时候察觉到的那个人的目光,又记起他的那句“你发牌发得好好啊”,莫名其妙的开始了脸红。
我的暗恋真的很莫名其妙。直到现在我都一直不明白,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同时,我一直执拗地坚信,我也是“被爱着的”。
我和闺蜜说过这段暗恋的故事,却一直不敢对任何人夸口,“我们是两情相悦”。因为我知道没人会相信,她们一定会认为这只是空穴来风,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遐想。可是我能感觉到每次不经意间对视时他不自觉地立马撇开目光,感觉到他和朋友一起路过我时,他会突然夸张地拔高音量,我明明没感觉错啊,我又不是傻子。
那时候的宋宜情窦初开,她偏执地认为她暗恋的那个男生也曾喜欢过她。然而一切无凭无据,她只能一面数落自己的自大,一面斤斤计较:他今天又和我对视了几次,他今天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们去过同一个课外班。那个机构的英语和数学对我来说过于简单易懂,有时听着老师将一道不算难的题目高谈阔论,我就忍不住开起小差。我妈不止一次对我说,这种课去了没有意义。我一面附和着,一面又不自在地辩解:“可是查缺补漏也很重要......”现在想想,那应该是我最不理智的时候。
我借着班长的名义去他们班要来名单,看清了他的学号。升旗仪式时,我把他们班女生的模样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自恋又臭屁地对自己说,都没我好看嘛。
篮球赛的时候他的发挥很不好,看得出来用力很猛,但是投不准,也守不住球。我看着他满场飞奔、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那是年少的宋宜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喜欢一个人,看见他的窘态时心里也会格外欢喜。
我本来就不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是否“英姿飒爽”。谁规定只有打球好的男生才帅?我就喜欢打的很烂的。
我总喜欢任由这些无法串联成故事的故事一帧一帧在脑海中过去。我想只要我时不时地温故它们,或许我真的可以记上一辈子。可事实证明多年以后我翻开自己的日记本,看着13、14岁的自己写下的文字时,已经不再能够记起那些细节。甚至有时候我会惊讶,原来还发生过这件事。
13、14岁的宋宜将她的暗恋想象得轰轰烈烈,也记录得轰轰烈烈,以至于对心动的感觉津津乐道,动不动就说到天荒地老。我笑她的幼稚、她的可爱,我还觉得,如果她知道我在笑,一定会害羞而又气急地白我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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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年我成绩下滑很厉害,崩溃过一段时间,以泪洗面过一段时间,很害怕自己会扛不住。年岁的增长能使一个人的内心强大起来,可是彼时14岁的宋宜,毕竟只有14岁。她的世界简单又易碎,考得好能高兴到天上去,考得差,自卑和内疚便如同魔咒一般,驱赶不散。
那段时间我没有精力去沉浸在暗恋里面,于是我见了他就逃。在走廊里远远看见他,我会触电一般直接转身。一放学我就回家,只因不想在小卖部偶遇他。我退出了桥牌班,选了另一节能有空自习的拓展课。课间休息时他和别的男生追逐打闹着从我们教室经过,我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后门的窗户。闺蜜问我要不要出去上厕所,我收回目光,笑着摇了摇头。
所幸我最后还是走出了那段低谷。我再也考不到年级前三了,但悻然稳在了年级前二十。尽管如此,当时的我依然很自卑,当听见别人在讨论我不会的题目时,我心里就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疼,很疼很疼。我现在只要想想那段时间的感受,还是会觉得尤其压抑。
成绩回升过后,生活回到正轨,一模考就要来了。我清晰记得一模前那段难熬的日子,那是冬天,天黑的很早,出校门时太阳早就下山了。我总是在傍晚饥肠辘辘,去小卖部买关东煮。下雨天是最难熬的,得一手撑着伞一手掏钱包,我总是在那个情况下狼狈不堪。小卖部旁边有盏路灯,我撑着伞,朦胧间看见一个人走来。那个轮廓很像他,但是迎着刺眼的灯光,我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脸。等我看清楚真的是他时,我又一次触电一般地转身就走。
我知道为什么。如果说能够把一段时间的记忆描述成一种颜色,那么那段时间我的世界就是一片漆黑的。我习惯了“妄自菲薄”,习惯了逃避,当初得天独厚的自信早已消失不见。我怯懦又自卑,而那份自卑,却是源自过强的自尊心。我想在他面前出现得完美无缺,可我做不到。
还好一模我考的不错,在考二模之前,我和一所学校签了约。那是我们区最好的高中,可是它在整个市里面排名也就只有十几名。中考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当有自主招生的橄榄枝伸向我时,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我想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来跟我说,我们一起去考同一个高中吧,我会怎么回答呢?只是在一刹那我有点愣神。恢复理智后我知道自己不会动摇。我的确很喜欢他,但我不会为了他放弃前途。即使这份暗恋已然成为我青春的一部分,我还是更爱我自己。
再后来,我发现我变了。
有一次化学考试时,我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模糊的东西。我一开始以为是眼镜脏了,可是那个东西越来越大,渐渐我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眼前一片模糊。我费力地做完整张考卷,在下一节数学课时觉得头疼的要炸开来一般。课上到一半,我跑去卫生间吐了。
我在医院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可能是太累了,神经压迫导致的。那一天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头疼的要死,吐得嗓子又涩又酸。等痊愈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在最艰难的时刻我竟然没有想起他。
原来我不再需要他的目光,不再需要和他偶遇。尽管体锻课上解散后,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第一时间去找他在哪里,可是我觉得,那只是一种条件反射而已。仅此而已。
然而毕业前我还是想过,这四年来我也就喜欢了一个人,到最后暗恋都成了一种习惯。要不我顺便表个白算了。我不想再佯装矜持,也不想将“矜持”当做不敢的借口。人活在世上,哪能不豁出去一次呢。
我想着如果我在小卖部看到他了我就去表白,如果他身边没有别人的话我一定告诉他。可是我没有。我怂,他也再没出现在小卖部过。至少我再没偶遇过他。所有雄心壮志与蓄谋已久照入现实,果然还是被浇灭了。
中考结束了。
毕业典礼结束了。
离开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他。或许是最后一眼。我对自己说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那就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
毕业典礼后我和三个女生第一次在学校叫了外卖,第一次在一楼厕所里化妆,第一次顶着一张化了妆的脸看到数学老师,然后如同兔子见到老鹰,惊慌失措地一起逃跑。我们边跑边大笑。我们去蹦床,去大悦城,去坐摩天轮,去吃很贵很贵的餐厅。我第一次很晚才叫车回家,然后玩手机玩到深更半夜。
直到现在,我一闭上眼还能回忆起那时的怅然若失。即使疯玩不止,但平静下来时我的心里还是会剧烈地疼痛。
我好想他。
步入高中,接触了新同学,生活回归平静。作业很多,总是不免做到凌晨一点。深夜里寂寥无声,许多回忆却趁机咕噜咕噜地涌了上来。我一边翻译古文一边听歌,听到了杨宗纬的那首《一次就好》。
一次就好,我带你去看天荒地老,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开怀大笑,在自由自在的空气里吵吵闹闹。你可知道我全部的心跳,随你跳。
你知道吗?
周某某,你知道吗?
你长得不算帅,我闺蜜也这么认为,她们两个笑我曾夸下的“抱得美男归”的海口。你成绩不好,有一次在课外班我看见你拿了一张七十几分的数学卷路过我的座位。你有时候和我一样聒噪,笑声很魔性,我路过你们班时一听就知道是你在笑。你发型像鸟巢,有时候乱糟糟的,可我就是喜欢看你像鸟巢一样的头。你脸上长痘痘,你会拿别人开过火的玩笑,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像老阿姨一般担心你会不会和别人闹得不开心......我便总是如此在不远处悄悄留意着,再也不曾有多靠近一步的冲动。
那四年来,我们不曾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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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我已很难记清他长什么样。
我知道如果此时此刻他出现在我面前,或许我不再会萌生心动的感情。无论是那首《一次就好》,还是我尚未忘却的有关暗恋的记忆,那些令我念念不忘的一切,仅仅是宋宜的青春,而不是“那个人”。
距离故事开始的那一节桥牌课,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年。我说不清那段暗恋已经离开了多久,我甚至没办法判断,它是从哪一刻结束的。我从未试图让任何人与我感同身受,因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或许我也会对小宋宜说,小小年纪,你真的懂爱吗?
可回首再看,我才发现原来14岁的宋宜并非不懂爱,即使她很中二,把爱想成肥皂剧里惊天动地的样子,在日记本里煞有介事地诉说爱而不得的苦涩,沉浸在遐想的“爱情”里,自我肯定,自我否定,自我感动......
可她本身却是内敛的、克制的,无比真诚,又无比遗憾。她的爱或许归功于青春期的自卑怯懦,但它确实有资格被称之为爱。是她让我明白了,我到底应该怎样看待少女时期的爱。不是轰轰烈烈地剖析自己的内心,恨不得将所有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而是即使心底排山倒海,也能云淡风轻地带过一切。
怀揣着这些,我想我的青春便是无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