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竹苑因坐落在竹林而得名,平时环境倒是清幽,但此刻却十分嘈杂。
还未进去,便听见一女子吼道:“去把柳昭叫来!他若不来,我便杀了方贺!”
一听见方贺,柳妍脚步顿停,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听见了吗?”
卫潇潇点头,“方大人怕是出事了!”
柳妍拉着卫潇潇连忙跑进竹苑,见到的便是岳染拿着一根染血的簪子抵在方贺喉间,毫厘之差,便是生死危机。
而方贺垂下的手背上已经染了毒血,现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四处蔓延。
好在,方贺十分镇定,“岳娘子,王爷说过,只要你安心等候,王爷到时机自然会放你自由。”
“休想再骗我!柳昭如果说话算数,他早就应该让我离开王府!而不是软禁我!柳昭就是个卑鄙小人!”
柳妍也劝道,“岳娘子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我这就把哥哥请来!你们好好商量如何?”
好在岳染没有拒绝,柳妍赶快派人去请柳昭。
等待期间,双方对峙。
卫潇潇旁观者清,发觉岳染神色有异,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忍痛苦。
她悄声问道:“大小姐,岳娘子可是有什么身体不适之处?”
柳妍回忆这段时间所知情况,摇头,“听哥哥说,岳染来自制毒世家,只是来府中稍住几日,没听说有其他情况啊?”
但是卫潇潇却仍有疑虑,她忽然看向那把染血的簪子还有随着毒性蔓延越发虚弱的方贺,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岳染也在受毒血折磨!她此刻只是在靠意志力苦苦支撑!
正思索间,方贺已经开始出现四肢无力之象,像他这样身强体壮的男人都抵挡不住岳染的血毒,也许柳昭还未到,方贺就先毒发身亡了!
柳妍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担忧道:“怎么办!方大哥坚持不住了!”
卫潇潇和柳妍耳语几句,然后上前两步道:“我是卫潇潇,乃府上琴师,和你一样,都无法离开王府身受束缚。”
岳染似乎对卫潇潇并不太抵触,注意力很快被卫潇潇吸引。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即使身处困境,首要记得自保。如今的局势,看似你占上风,但在我看来却未必。因为你面对的人是东离国宁王,世人皆知,宁王无情、杀人如麻,外面称他一声‘活阎王”。眼看方将军将死,即便宁王到来,你认为他会为了一个无用之人与你交换条件?”
卫潇潇字字句句戳心,岳染的情绪明显出现波动,而这时的柳妍已悄然移向一旁。
看准时机,卫潇潇向柳妍微使眼色……
柳妍从发间抽出玉簪毫不犹豫地射向岳染!
眨眼之间,玉簪已撞向岳染行凶之手臂,岳染吃痛,手中簪子,另一只手也松开对方贺的钳制。
方贺看准时机用最后之力反制岳染。
侍卫一拥而上,控制住岳染,扶走方贺。
岳染紫眸射向一方,挣扎道:“你算计我!”
卫潇潇不以为然。
“史籍记载,东离国历史悠久,疆域广阔,民族众多,其中一族于西南密林深处定居繁衍,数百年不涉外界,直到几十年前,才被外人发现。此民族以岐蛇为图腾,故被称为‘岐族’。”
听到这里,岳染已经放弃了挣扎。不知何时,一身黑色常服的柳昭和一名侍卫出现在竹苑拱门之外。
卫潇潇背对柳昭,静静道:“岐族最为隐秘之处,便在于血脉之力强大,即使受伤,也能比常人更快愈合;岐族最为奇特之处,则是天生异瞳,譬如像岳娘子这般的紫眸。正是由于这些异于常人的特点,岐族才一直不敢与外界接触。直到十三年前,惠和帝派人剿灭岐族,岐族自此消失。”
岳染此时已泪湿眼眶,脸上的悲伤之色浓浓如墨。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岐族。”多年来,岳染心中的千言万语、难解忧思尽化作这沉沉一句。
“亲人罹难,同胞惨死,你经历过便应当懂得,伤害他人的行径有多残忍。你身后的方贺,他与你无冤无仇,害死他,对于他的亲人、朋友而言,又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我知你想要自由,但你的自由不该由无辜之人以命相付。岳娘子,救救方贺,就当为自己留一条活路!”
方贺已然昏迷,岳染的毒血确实霸道十足。
岳染犹豫片刻,终于恢复平静。
“放开我。”
侍卫收到柳妍示意,松开岳染。
岳染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簪子,从中扭开,这簪子中空,里面装了些许白色粉末,岳染把粉末给方贺服下。
“他很快就能醒来。”岳染说着说着自己却虚脱倒地。
卫潇潇奔过去,小心翼翼避开毒血沾染之处半扶起岳染,“有什么办法能帮你吗?”
岳染苦笑道:“毒宗老谋深算,早料到我会在他死后逃跑,所以便在我身上种了蛊毒。蛊毒每月爆发一次,如果没有燕皈的血为我压制蛊毒,那我就会死!”
“燕皈是谁?去哪里找他?”卫潇潇救方贺,却也不想岳染丧命。
岳染无奈一笑,“那日离开飞云山庄,我已决心与燕皈恩断义绝,我不会求他救我。”
“可你会死!”
“死有何惧?岐族被灭,我眼睁睁看着父母兄长死在我面前,后来的许多年,我都在想,与其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还不如早些死了去见他们!”
“不!你不该如此!”卫潇潇突然激动道。“杀你族人、害你沦落至此的仇人还活着!你凭什么死?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对的起他们吗?”
卫潇潇无比严肃无比认真地凝视那双充满绝望的紫眸,“岳染,你必须活着!”
这句话仿佛带着无穷的力量,一瞬间,天地平静,有丝丝缕缕的希望随着春日万物悄然生长……
拱门之外,柳昭神色复杂地望着人群中央的卫潇潇,今日的她着一身淡紫色素净齐腰襦裙,外穿白纱绣粉樱大袖衫,飞云髻斜入一支飞蝶流苏金钗,远远望去,娴静温婉气质出尘。
初遇之时那娇弱的模样犹在眼前,而现在的她,却在柔美中多了几分坚韧,温和而又充满力量。
就像风雨过后仍绽放枝头的梨花,哪怕花瓣残落,但也风景独好。
“走吧!”柳昭不知为何并未踏足竹苑,反而折回。
侍卫跟在后面终是觉得纳闷便问道:“王爷不去处置岳娘子吗?”
柳昭驻足,抬头望了望天,时间还早。
“让御医来竹苑救治岳染。”留下这句话,柳昭扬长而去。
柳昭在赌,他赌燕皈会来救岳染。他相信自己会赢,而在这之前,他还不能让岳染死。
老御医用封穴之法暂时延缓岳染蛊毒爆发之状。
岳染躺在床上,神智倒还清醒。
屋子门口的廊下,柳妍不解地望着卫潇潇,“你想留下陪她?为什么?”
卫潇潇微微一笑,“眼下我也无事可做,而且她的命……显然是王爷允许救的,这证明王爷需要她活着。她还算愿意听我的话,我留下更能稳定她的情绪。”
柳妍盯着卫潇潇的笑容,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笑未达眼底,真真假假辨不清楚。
不过卫潇潇所言有理,她便没有阻拦。
送走柳妍,老御医也告辞离开,竹苑里恢复原本的清净。
卫潇潇缓缓来到岳染床边,淡淡光影随着她抬眸在眼中流转,而那眼中,深深浅浅皆是伤痛。
岳染本以为卫潇潇今日所为和柳昭一样卑鄙,可却在触及那双眼时心中一窒——也许只有经历过同样的痛苦,才会明白那种目光。
“你为何救我?”岳染并非愚笨之人,她看的出卫潇潇的真心。
卫潇潇在床边坐下,望着窗外光景神色已是淡然。
“只因你不该死。”她道。
“为什么?”
“岐族被灭,你就没有想过惠和帝为什么这么做吗?”
空气里忽然沉默。
卫潇潇勾起嘴角嘲弄道,“惠和帝仅是知命之年却已重病缠身,然而早有传言,惠和帝其实多年以前便患有重病,但是后来他却一直安然无虞。你以为,惠和帝靠什么活到今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岐族血脉如此神奇,当年惠和帝也不过是想将这血脉据为己有罢了!”
岳染惊疑不定,“你是说……你是说惠和帝用我族人之血治病续命?”
“是。”卫潇潇极为肯定。
这个说法过于匪夷所思,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十三年前,岐族根本就没有被彻底灭族,必然还会有一部分族人被活捉带走,供惠和帝治病。
可是……
当初岳染逃离村子时,分明看到村子在大火中毁于一旦,族人想必也都丧生大火。
“你可以怀疑我的话。”卫潇潇坦诚道,“但是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看到证据。而在此之前,你只有活着才能得到真相。”
虽然自小生活闭塞,但是岳染也从书中了解过皇帝是什么样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普通人是无法轻易知道一国皇帝的秘密。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么多?”岳染更加疑惑地问道。
屋内除她们外再无外人,卫潇潇并无犹豫,“我姓卫,乃王府琴师。”
“不,这并非我要的回答。”岳染盯着卫潇潇,无比认真道。
想要让岳染相信,似乎需要拿出些诚意。
卫潇潇轻轻柔柔道,“我姓魏,曾是魏国丞相之女。岐族之事,当年家父略知一二并记于手册之中,我幼时无意间翻看这才得知。”
他国丞相之女竟然在另一个国家的王爷府上做琴师?
这个答案超乎想象。
“你不会在骗我吧?”
“信不信由你。”卫潇潇一边为岳染盖被子,一边道:“但是你要记住,我今日所言切不可泄露,否则你我都将引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