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醒来时,仍是一副精神病恹恹的讨厌模样。吓得进来提醒让我去入座的荣姨有些担忧,急着要给我叫来医生。
“别担心啦荣姨,就是倒时差。”我拒绝了几声,叫荣姨到衣橱里找出件素白的外袍。不过是带点疲惫,穿一身的纯色,更是可见地惹人忧怜。吹干后蓬松的乌发卷翘自如,很衬色。
四合院浸在黑夜里,灯围绕着发光,就像这个宅子,被围绕,被保护。长袍拖曳,洗刷过足记,卷起污浊的灰尘,弥散在与之不能辨色的四处。
途径长廊,仆人错落有致地在另一侧陆续上菜,我正要垮门入堂,术季的口哨声拉扯住我。
“怎么来了?”这不是家饭吗?我正要出声,却随着他静置的目光偏过身,望向原来在我身后已不疾不徐而来的人。
那轮廓太过熟悉,正是我想的他。
他的面目在暗中不清,但似是能看清灯下五官下的阴影片片。口干舌燥,尤为在四目相对的那刹。穿堂的风裹挟他接近的气息,不似现实。
我才注意到他今日的穿着不同寻常,仍是西装革履,只是已不再是曾经的约束,而是贴身的盔甲,代表身后的军队。
术季从我身侧跨步而进,只留耳畔边的留言:“不是家饭,先跟进来。阿飞。阿飞!”他隐忍克制的最后呼喊终于让我沉下心,回身跟上。
从视线里出现他的那刻起,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变化。我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这一切源于他。只是不论如何,是他,总是能让我心神不定。术季知道,所以他也明白,只有那一声从来未叫出口的‘阿飞’才能让我重拾起卸下的思维。
“阿飞,回来了。”爷爷坐在主位,慈祥的照顾拍在我臂侧。我这才能点头,退居后位落座。
这当然不是家饭,不然不会布餐在这样的长桌上。我在这一侧走过母亲、长姐的椅背,坐在其后。紧随其后同爷爷问好的术季落座在我的斜方……那么,我对面的位子等待的就该是,他。
我低下头,心跳有些快。
少时不懂什么叫喜欢,一点都不懂得时时接触的致命,每一声不同情绪的呼唤,原来都需要四年的思念来补偿。原来,他早已成为自己的习惯,成为自己的喜欢。
那么他呢?
有人进来对爷爷附耳说着什么,老者扫视的目光停顿在我:“吃吧。”
我迟疑一下,压下对心跳震动的敏感,抬起头对着爷爷的目光不知所以地轻点了下,余光见术季温和地对我笑着点头……
他为什么要缺席呢?明明,来了。
筷子越过几道菜,停在术季的面前,几欲夹住同一口菜,也不知道是谁先错过了谁的。
不是家饭,便不能随意开口地聊家事,也不是我和术季等朋友的聚会,也不能取笑斗嘴几句。四不像的一餐饭,吃得别有滋味。食物和各色的表情,因语言的缺失,给与其余感官释放的机会。
我兴味十足地咀嚼,却不得不在背后脚步声出现的那刻将口中的残渣俯首吐出。
术季别有意味地对上我迟钝地视线,无言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别担心。”
担心什么?
随着爷爷放下筷子,我和其他人都摆着得体笑容望着他走近爷爷,却只有我不可相信地眼睁睁看着爷爷撑着扶手站起。
“阮老。”
爷爷微微颔首:“坐。”
人齐了。我拼命地想要抽空在夹菜的余空向术季求助,而更为赤骨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的轮廓,无法脱身地让我被框架,做了一张克制的画。
观画人是他,还有术季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阿飞,回来想做什么?”爸爸开口,甚为随意。
“我在外学的是服装设计,东城有一位我想求学的老师。接下来,我会努力地进入他的个人时装屋工作。”尽量避开他,我正对向父亲,肯切地交代。
阮家从不干涉每个人的社会角色,这反之为我们补充更大的关系网。正巧,我即将走上的这条路,阮家的孩子们似乎不太瞧得上。
“好的,有需要和爷爷爸爸说。”
我勾唇点头,复而继续夹菜。不知是不是故意,对面的筷子落在我的眼前,引诱我的目光攀登。
定定神,我补充着:“爷爷、爸,我打算搬到红云港外面。那位老师住在东城中心。”
“边延。”爷爷的声音穿透在四周,从小他最疼我。“阿飞刚回来,以前也只在红云港折腾,出去了会让人欺负吗?边延,你和她待的最近,她会吗?”
“爷爷……”我几欲惊呼,爷爷的语言内容是迷雾,遮住我能判断的眼睛。爬上脊梁的无知催眠我在这刻直直撞上他的视线,耳边消声。
“不会,我向您保证。”他磁性且轻柔的声音勾回我。这风轻云淡的随意,令保证的语言听来不太安稳。而爷爷似乎不慎在意地却忽略过。
我突然开怀,阮家的孩子本就不需要谁的保证。何况是我阮飞。
余下的偶尔闲谈围绕着家人和术季。我和他,只有碗筷发出的声音……到最后,众人心照不宣一一放下筷子才退席。
我拉拢长袍,走回我的厢房。
“怎么?不好奇?”术季这家伙快步断了我的前路。偏偏他的话只让我惆怅。
“好奇,但知道了也不会让我开心的对吧?”我泄了气,不要身段地倚靠在柱身。“算了,你告诉我吧。我这几天还没办正事,正好消化下。”
“死犬,如今BK太子爷被找回去了。”术季叹了口气:“阮飞,你眼光真是——独到。”
术季大概没想到我反应那么平静,反而知道我不对劲,正要更加靠近没了魂神的我。
一道咳嗽总是那么合拍地诡异出声。
术季不满地抽抽嘴,难得没有给我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离开,但也不知道说什么。曾经也是这样,我总能和他们中的每个人打成一片,至于几个人并行却出乎意料地尴尬。
“阿飞。”我听他唤我。
“……”
“欢迎回来。”
“……”
他走了。
暴躁如雷:“术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他挺好奇的啊。
“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