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心心念念挂念着娶媳妇的秦思省万般不愿待在此处,可他实在找不到离开的方法。无崖宗九峰虽然相距不远,但其各自之间并无相连之道,若无身飞之法或是借助仙鹤等灵物则万万不可互通。
整日面对一个性格孤僻只知酣睡的老头,无聊至极的秦思省不过旬日便走遍了偌大的北峰。不过北峰与他意料之中的一样,除了山林草木和一汪山泉之外别无它物。
起初秦思省每天都会前往山泉泡澡,不过一连几天下来身体开始渐渐浮肿褶皱,最终只好无奈作罢。失去了唯一的乐趣,秦思省便只能将目光投向整个北峰为数不多,除老头之外的几个活物身上。
秦思省曾不止一次想捉上一只鸡鸭烤来吃了,但说来奇怪,酷爱睡觉的老头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可每当秦思省慢慢向鸡窝挪去之时,他就会像是多长了一双眼睛一样,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身后,精得跟猴儿似的......
今日阳光大好,百无聊赖的秦思省学着老头躺在院子里,可翻来覆去却实难酣睡,无奈作罢索性默默掰起了手指头:自上山之日到现在都过去半月有余了,回又回不去,可是愁死人了!也不知道村长有没有给自己物色个媳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己也没回去给人姑娘瞧瞧,估摸着就算物色了那十之八九也是黄定了。
想想好好一桩美事,就因为送个粮食莫名其妙被人扣了,吹了!
上哪说理去!
秦思省越想越气直至愤然起身,狠狠瞪了眼微微作鼾的老头,怒目横眉之下似是刻意为之的扯着嗓子喊道:“老头我饿了!”
“忍着。”顾敬承甚是慵懒的翻了个身继而有气无力的说道:“时间到了,自然有人送饭来。”
“我不吃你们这做的饭!我想吃烧鸡!烧鹅也行!”
“那就继续坐那想,要不然先睡会儿也行,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
看着不为所动颇是淡然的顾敬承,秦思省陡感挫败:“你整天从早睡到晚从白睡到黑难道就是为了做梦?我以前觉得我已经够懒了,没想到终究还是人外有人啊!你就没听过一句话?生前无需久睡,死后自长眠!”
“那是死后的事。”顾敬承说着终于转身看了眼秦思省,稍稍顿了顿突然随意点了点头示意着鸡笼的方向说道:“想吃烧鸡,那就杀吧。”
“得嘞!”应声便下意识奔向鸡笼的秦思省却突然在半道顿住了身子,他转头看了看顾敬承,登时边抬手晃点边哼声笑道:“无事献殷勤!这几个玩意你可是宝贝的很,今天竟然上杆子?非奸即盗必有陷阱!”
“爱吃不吃。”顾敬承默默将脸转了过去。
“爱吃是真爱吃,但不吃也是真不吃。”秦思省晃悠悠的退到竹椅旁重新躺了下去,仰头晃脑的似是自语笑道:“所谓事出无常必有妖!我呀!哼!只要管住嘴不迈腿,任你老头奸计怼!”
“还真是将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顾敬承似是被秦思省的话匣子驱散了困意,慵懒的伸腰起身,翻眼看着秦思省淡然说道:“数数日子,我这些鸡鸭你就是一天吃一只,怕是吃不完就要长眠了,可是吃一顿少一顿。”
不明所以的秦思省立即起身怒视着顾敬承,道:“吃一顿少一顿?什么意思?咒我?”
未曾理会,顾敬承径直走到葡萄树下随手摘了两串葡萄,一串递给了秦思省,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快要死了,你会做什么?”
秦思省很认真的想了又想,最终笑着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道:“及时行乐呗。”
“除此之外呢?”
秦思省想都没想的摇了摇头。
顾敬承没有追问,或许修为境界的提升让他看到了以往从不曾触摸到过的世界:“如果你能长生不死,又会做什么?”
“老而不死是为贼!”秦思省翻眼看着顾敬承,笑道:“当媳妇,儿子,孙子,身边一个个亲近的人一步步离你而去,便是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但总会有意义。”
顾敬承没有否认秦思省那最本质亦是最单纯自私的想法,因为数百年来他便是一直在既没意思也没意义的道上修行着。
所谓苍生不过是曾经的自己,所谓长生也不过是日后的自己。
“这世上真有长生不死的神仙吗?”秦思省看着顾敬承问了一句,虽然他在村中总于孩童面前描述着各种各样的神仙道法,但这充其量只是他骗吃骗喝的手段,又或者,可能也确实参杂了一点报以侥幸的幻想。不过当他真正设身处地于以往只流传各种传说的无崖宗时,当他亲眼见到那个可驾鹤而行的掌门宋暮归时,也当他脑海中莫名闪过那个朦胧的可踏风而立的白衣道士时,他渐渐开始对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的认知产生了质疑。
“有。”顾敬承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短短数日便打破了他三百年孤寂的少年,心中渐渐升腾出了一丝诉说的欲望:“其实这个世界比你所看到的大的多,举头有你不曾触摸的天间,脚下有你不曾见过的九幽冥间,便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人间也是浩瀚无边。”
“那那天我遇到的白衣道士便是神仙吧?还有你,你们?”得到肯定回答的秦思省并无想象中的惊喜,倒颇是淡然。
顾敬承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说道:“天地三间万族并立,每个人每个妖每个魔乃至一切生灵皆可修行得道飞升成仙,便是你所见到的那条妖族巨蟒,其实本也有成仙的机会。”
“万族生灵皆可修行得道飞升成仙?便是掌门所说的修行之法得道飞升?”秦思省看着顾敬承问道:“那修行之法究竟是什么?”
“修行之法乃借自然天地道法气运重塑肉身,以致脱胎换骨神魂永恒。”顾敬承毫不吝啬的向秦思省娓娓敞开修行之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何时得道如何得道皆是不同。而修行一如得道,每个宗门每个人亦有各自的修行之法,修为境界除三教自有其各家体系之外万族皆是自一境至九境,每境各有妙处,或是延年益寿,或可搬山填海,抑或弹指即灭万物。九境之上尚有天象、灵台、仙门、神游......若渡天劫至此则可神魂永恒不死不灭,一念可游三间,一念可至万年,一境一天地。”
“神魂永恒,不死不灭......”眼神炽热的秦思省仰头望着灼眼的天空,喃喃自语。
“数万年前三间曾有一场灭世大战,人间幸有儒道佛上古三教誓死相护,方使人间未毁三间重建,于此人间便大盛修行宗门遍地。”看着怔怔出神的秦思省,顾敬承缓声说道:“准则之下,三间万族各行其道互不干扰,可那日你于无崖宗途中遇道门弟子诛杀从九幽逃离的妖族巨蟒,却使得你被那妖族巨蟒借体御魂。”
陡转回神的秦思省惊诧之余疑惑的看向顾敬承连问道:“被妖族巨蟒借体御魂?这便是你们非要我留在无崖宗的缘由?那何谓借体御魂?”
顾敬承无奈点头说道:“借体御魂乃是妖族修行之士的特有手段,指其宁舍自身肉身,仅以神魂入他人之躯,蚕食他人神魂侵蚀他人修为为己用,以日渐达成最终彻底侵体二者合一之目的。此法乃三间修行之道之大忌,其一日不死,终将引九天降雷以灭神魂!而天雷之下,三间万族无一可挡,必肉身尽毁神死魂灭!”
“如你所说,我既然被那妖族巨蟒借体御魂,那九天降雷我岂不是......”秦思省惶恐的盯着顾敬承,但最终他还是没敢说出那显而易见却难以接受的必然结果。
“话虽如此,但......”顾敬承说至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稍是凝眉继而淡然笑道:“虽然万事皆有定数,但万事亦非绝对。”
“你这算是......安慰我?”苦笑一声,随着骤然的一声嘹亮鹤唳,秦思省循声望去,可只是一眼便有颓丧的将头垂了下去。
若是放至今日之前,面对入无崖宗数日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异性,秦思省必然会嬉笑之间呈上几分口舌之快,但此刻知晓自己将死,哪来的心情。
北峰数百年来一日三餐皆是门中男弟子前来送饭,一来是因为跑腿之事本就该由男弟子多做,二来更主要是因为顾敬承脾气古怪,女弟子们少有敢前来者。
此刻驾鹤而来的女子莫约二八之年,一身绿裙于风中微摆煞是轻盈,甚是别致的木簪将乌黑亮泽的青丝简单的束于脑后,全然显露的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庞白净如凝脂,点染曲眉下一双水润灵动的眼眸清澈如浩瀚星辰。臂挽竹篮款款而行,绝美风姿映着其身后的山林云海恍似成诗如画。
不过一切于秦思省而言,颇是聊赖。
“顾师叔,今日门中甚是繁忙,诸位师兄弟皆有要事在身,因此便由弟子前来北峰送饭。”绿衣女子微微作揖后便径直走入茅屋中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端出,片刻返回院中冲着顾敬承浅浅一笑,道:“该是误了时辰,还望顾师叔不要见怪。若无他事,弟子就不打扰顾师叔进食,这便告退了。”
“明日若还是你来,便将藏书阁中师祖张道阳飞升之际遗留下的简书带来。”
听闻顾敬承的交代,绿衣女子终于悄然侧目将视线投向了一旁正埋首黯然神伤的秦思省,稍是思索便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