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曙光,兰山青帮一行十人登上了公主号邮轮。雷震站在船舷,扶着被海风吹得冰凉的舷梯,向尚在梦中的香港投下不舍的一瞥。
为了迎回祖师爷留下的圣物,他不仅事先拜托一位文莱拿督不计成本参加拍卖,还带着帮中精锐倾巢而出,甚至不惜把潜伏在76号的一伙兄弟尽数带了来。本以为已筹划得万全,但没想到先是拿督没能买下标的,紧接着又有日本人掺合进来,一路追迹敌人,先后两次设伏竟都以失败告终,折损了一半人马,却连圣物的影子也没见着。那几个在76号受过“特别训练”的兄弟志在必得的豪言壮语言犹在耳,可谁能想到,他们的尸骸最终却只能草草葬在异乡……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禁仰天长叹。
雷震出身于清代的工匠名族“样式雷”,从小就对各色工艺有着浓厚的兴趣。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中,手艺人的生活异常艰难。几经波折后,他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兰山青帮。这个由工匠构成的组织,不但给了他安稳的日子,更让他的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天赋远超常人的他,自然备受同侪推崇和掌香青睐。在工匠的群体中,手艺大过天,技高一筹者才能服众。于是,在上任掌香身故后,年仅二十七岁的雷震,便继任青帮兰山帮头的掌香。
至于他和严老七为何会是“明”字辈,真相其实相当无奈——青帮结社严密,不轻易收徒揽众,作为工部的兰山帮头收徒标准更加苛刻,非能工巧匠或天资极高者不能入帮,故而弟子稀薄,香火并不繁茂。往往别处青帮的同辈已有了徒孙,兰山的青帮兄弟却连徒弟都没有觅得,就这样一辈辈日积月累下来,到了雷震这代,在字辈上竟高出别处青帮弟子三、五辈去。恐怕万墨林死也想不到,在这令人眼热的大辈分背后,却饱含着后继无人的辛酸。
兰山青帮苦苦追寻的“祖师爷留下的圣物”,其实并不是“赛鲁班”蒯时强所作,他甚至都没见过。要说这件“圣物”,就要从蒯时强的家族说起。蒯家出身江苏吴县香山,是明代最杰出的工匠世家。先祖蒯祥曾任工部侍郎,是紫禁城的设计者。故老相传,紫禁城的承天门(即天安门)从设计到搭建,都是他一人完成。据说玉帝见他缺少人手,调来六丁六甲五方力士相助,蒯祥才得以在一夜间营造出这座城门。由于受惠于天,故此命名为“承天门”。蒯祥凭此受到皇封,也广收门徒,以故乡为名,称为“香山帮”,在工匠界独占鳌头。就这样,自蒯祥以来,蒯家世代以手艺传家,誉满天下。谁知到了明末蒯知矩这代,原本兴旺的蒯家却忽然没落了。
论手艺,蒯知矩远胜先人,他在传统的榫卯结构上大胆革新,创制出独到的“天权”技法,风头一时无两。但这蒯知矩虽名叫“知矩”,其实却半点规矩也没有,脾气简直大得离谱。是以身怀一身惊世绝学,却四面树敌,以致最后无人敢用。不但原有的皇室供奉被取消,就连香山帮里的师兄弟也对他敬而远之,不敢把活计交给他做。眼见家道一天天败落,蒯知矩不反思自己的过失,只去怨天尤人,说自己“命数奇”,“时运不偶”。
在蒯知矩晚年时,与一个名叫堀田重光的日本人交往甚密。这堀田重光是日本顶尖的建造大匠,在和蒯知矩几番切磋后他发现,自己“日本第一”的手艺和香山帮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于是,在感佩中华技艺博大精深的同时,这位日本工匠满心期望从蒯知矩身上学到些真本事。但无奈香山帮收徒规矩森严,关键技术只传给儿子,连女儿都不传,更何况一个番邦外族?堀田重光无计可施,只能每天对蒯知矩殷勤探看,巴望着能从老人家嘴里套点东西出来。
眼见自己时日无多,蒯知矩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传人,他怕“天权”技法被带进棺材,就此失传,便在身体尚可之际,倾毕生功力打造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黄金螭虎,把“天权”的全部精要藏在里面。构成这尊螭虎的所有零件尺寸,除却“九”外,用尽了全部的奇数。之所以没有用到“九”,据说是因为蒯知矩害怕盛极必衰,所以摒弃了这个最大的阳数。也有人说,是因为“九”这个数字是皇家的象征,蒯知矩再怎么狂悖,终究不敢僭越皇家规制,害怕被诛了九族。
这只螭虎,被他取名“无偶”。从这个不知所谓的名字不难看出,蒯知矩对自己的命运怀有怎样的遗憾。
也许因为和堀田重光交往日久,蒯知矩对这个日本人没有太多防备。在他病危之际,深知“无偶”来路的堀田重光起了歹心,把这尊黄金螭虎偷到了日本去。可惜他天赋有限,虽然知道如何打开螭虎,却终究没能参透里面的玄机,领悟“天权”技法。自“无偶”被盗,后世蒯家子孙皆以追回此物为第一要务,这倒不是因为蒯知矩有多么受尊崇,而是自家祖先创制的“天权”技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先学到手。等到了蒯时强这代,由于他是单传,又没有子女,只好将祖先遗志托付给兰山帮头。
从此,“无偶”便被兰山尊为圣物,被一代又一代的掌香寻找着……
眼见圣物一再失之交臂,雷震心中不禁哀叹:难道这“无偶”真的和我没有缘分?他看着垂头丧气走进船舱的弟兄们,就在一小时前,他们还曾苦苦哀求自己继续留在香港,继续追迹“圣物”,不愿就这么轻易罢手。可他只能拒绝,因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雷震的另一个身份,是地下党。
他这次来香港的真正目的,是带回一份情报。就在昨天,在青帮众人和两名忍者交手的时候,他取到了这份情报。情报装在一个信封里,把信封撑得满满的,虽然只用胶水简单地封了口,但雷震并没有拆看过,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容。
作为曾经的中国共产党中央特别行动科二科的情报员,雷震深知,传递人员只负责递送情报,绝不能擅自阅看。这是工作纪律!
虽然特科的机关已被破坏,但工作纪律没有变,工作内容没有变,工作使命没有变,雷震和无数他不知道名字和样貌的同志一样,以“地下党”的身份继续为党工作,为解放事业搜集并传递着情报。
据上线说,这份情报万分紧急,片刻耽误不得。所以雷震一拿到情报,就马上准备动身。当获悉香港青帮在港口滋事后,他不知道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又找不到其他的船,只好乘坐那条唯一可以出航的“公主号”离开香港。
在帮会利益和党的工作发生冲突时,雷震毫不犹豫地选择忠于自己的信仰。
一想起党,雷震的心中就感到无比温暖。他眯起眼看向天边那缕青得发白的光亮。如果说青帮在这乱世中给了雷震一个安全的避风港,那共产党带给他的,就像这道划破黑暗的曙光。他深深知道,共产党的终极目的,是要砸碎这个人吃人的世界,让普天下所有的人都能摆脱阶级的桎梏,平等地生活。为了这个崇高的理想,别说“圣物”,即便付出生命,他也心甘情愿。
“进舱吧,这里风大,别着了凉。”
闻声看时,见严老七正关切地望着自己,雷震感激地回了句“没关系”。
严老七点点头,曲着胳膊,俯在舷梯上:“那我陪陪你”
站在十几米高的船舷上,兄弟二人默默静立了半晌。严老七憋不住话,先开口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我知道……”
雷震苦笑:“七哥,看我多没用,废了这么大劲,也没能把‘圣物’带回来。”
“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们肯定还在香港,再继续找下去,肯定找得到,咱们咋就这么急着走?”
“找到了又怎样?谁去拿东西?灵山和四宝他们都斗不过,咱们还有谁能行?……”
“可以让唐家妹子去嘛,不一定非来硬的。”
“让她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黑妞怎么活?”
“好了好了,都怪我多嘴,怪我怪我……”严老七见雷震情绪激动起来,连忙抚着他后背,不断道着歉。
雷震哽咽道:“昨天要不是我去晚了,四宝他们也不会……唉,总之是我太没用……”
“可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我那时候着急……”严老七正说着,却听下面码头上传来喧哗,看清楚后来人后“咦”地惊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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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杜立的电话后,贺振良立刻带着白珊赶往港口,却万没想到公主号已在眼前,却无法登船——没有船票。
其实船上的空位多得很,但青帮众人奉命禁止无票者登船,虽说方才放了雷震一伙人进去,但那些都是兰山的前辈,这点面子不得不给,更何况这位“老”前辈赏得茶水钱数目相当可观。不过贺振良他们非亲非故,要上船自然是万万不行的。
白珊一再解释,承诺上了船必定补票,又抬出万墨林来,但这伙青帮却死活不依,一群人围上来,为首的一人涎着脸对她说:“你把衣服脱了,给大家伙跳上一段,别说上船,票钱我们哥几个都给你出……”
白珊几时受过这种羞辱,抬手就要赏这家伙一记耳光。贺振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我们和万大哥的确是老相识,还请几位兄弟给我们行个方便。”说着又从兜里掏出几张美钞,说:“一点小意思,请兄弟们喝口茶。”
“有钱能使鬼推磨”虽是亘古不变的至理,但那几人已先收过了雷震的重金贿赂,对这点小钱竟看都不看一眼。为首那人鼻孔朝天说道:“老相识?就是你的老相识让我们几个守在这里,没票的不叫上船。你当这熬夜出力的活我们爱干么?”边上青帮众人听了,也纷纷应和着起哄,这个说句“要不然早搂着娘们睡了”,那个说句“耽误老子喝花酒”,越发不成体统。
杜立伸手入怀,打开了手枪的保险。贺振良察觉到他的动作,忙递个眼色过去,示意他千万不要莽撞。正要继续解释,青帮众人也看出苗头不对,知道他身上有枪,便纷纷亮出武器,一场恶战一触即发之际,只听身后有人大喊:“都停下!冲我来!”
青帮众人听到这声喊,立刻噤了声。万墨林分开众人,来到那为首的头目身前,先劈脸给了他一记耳光。
白珊见他给自己出了气,大喜过望,问:“万大哥,你怎么来了?”
万墨林先冲她抱歉地一笑,算是替手下赔罪,又对贺振良说:“李先生打来电话,说你们走的匆忙,怕出什么岔子,叫我来看看,顺道送送你们。”他怕暴露李惟棉的身份,所以不称他“站长”,只叫“先生”。
贺振良知道这场乱子都是因为自己太过着急,没有事先打好招呼引起的,心中暗叫“惭愧”,对万墨林说:“麻烦大哥啦,这些兄弟办事都非常尽心,千万别责备他们。”说着把手中钞票递给那头目,说:“兄弟们辛苦,这点心意还请务必收下。”
那头目尴尬地看看钞票,又看看万墨林,不敢伸手去接。
万墨林“哼”了一声骂道:“没出息的瘪三,还不赶快谢谢老板?”听他这么说,那头目这才讪讪地接过钞票,连连鞠躬称谢。万墨林又板着脸对那个头目说:“我看你也不像个懂规矩的样子,等这边事完了,改天我亲自教教你。”
贺振良见他说得严厉,还当他要严加惩罚,正要替那头目求情,却看那头目两眼放光,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他不知道万墨林平时行事就是这样,对能力低下不堪重用之人他连话都懒得说,更不用说当面指责对方的不是,可要是对谁说“教教你”或“开导开导你”,这人便基本上升职在望。他说这头目“不懂规矩”,又说要“亲自教教”,显然是对他勤勉办事的极大认可,要单独教习培养提拔,这位分低微的小头目怎么可能不高兴?听万墨林这么说,他知道打自己的那记耳光只是做给外人看,越发笑得满脸开花。
送一行人登上船,万墨林歉疚地对贺振良说:“兄弟,老师托我带话,这次我们没帮上什么忙,对不住啦”又从兜里掏出三张船票,恭敬地双手呈上,说:“这是他老人家的一点心意,只盼各位能住得舒服些。”
贺振良接过一看,见杜月笙竟给订了三张头等舱,感激之余,对这位青帮大亨的能耐更是佩服到骨子里——从知道自己动身到现在不过个把小时光景,船务局尚未上班,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船票!?
辞别了万墨林,等白珊杜立都进了舱,贺振良在刚才雷震驻足之处站下,也和他一样扶着舷梯,看向那道即将破空而出的曙光。此刻他追上了兰山青帮,满以为对方已咬住了敌人,所以对金印倒并不太担心,看着淡青色的晨雾中那些朦胧的轮廓,他那颗闲不住的脑袋又考虑另一道难题来——那份写着“猪突”二字的电报,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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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帝国23军第18师团已封锁香港边界一个多月,只等陆军部一声令下,便全军突进,把这个弹丸小岛纳入囊中。
这一步棋早在近卫文麿的算计之中——“国运之印”安全到手后,那个身手不凡的特工会发出一封内容为“猪突”的明码电报,收到电报,就意味着可以一举攻占香港。把那座富饶的小岛和远东最繁华的港口划进日本的版图。一旦控制了局面,关于金印的一切真相都将被掩盖。而自己,将在太阁遗秘的帮助下,成为挽救帝国于危亡的千古名相,在历史的评价中,甚至有可能超越留下这枚金印的丰臣秀吉。
但这个美好地构想,在今早的国会会议上,被无情地打破了。
半数以上的议员反对出兵香港。其理由竟然是:怕以此为契机,引发英日战争。还说什么,日本已被中国战场拖累得国库空虚,捉襟见肘,要是再贸然增加一个敌人,完全无力应付。
面对议员们的言之凿凿,近卫文麿只觉得这一论调荒唐得可笑。要知道英法联军已被德国的“曼施坦因计划”打得几乎没了招架之力,英国人不得不在在敦刻尔克仓皇撤退,连重型装备都来不及带回本土。现在的英国,又怎么可能顾及香港这个万里之外的殖民地?没有余力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吧?
欧洲的形势就像秃子头顶的虱子,谁都看出只有德国才是最终的赢家。可首相米内光政就像瞎了眼,偏要去亲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屁股,真是不识时务!
还有那几个挑头反对的议员,他们不但是米内光政的支持者,还跟英国有着密切的贸易关系。反对攻占香港,无非是害怕对英国开战会伤到自己的钱包,这群唯利是图的小人!
近卫文麿越想越气,恨得牙痒痒,可又能怎样呢?毕竟他只是枢密院议长,终究还是拿这帮只顾及自己利益的混蛋们没有办法。
不过,好在那个特工成功拿到了金印,就算不攻占香港,至少还有希望能获得太阁留下的财宝。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大口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早已等候多时的武藤章见议长进来,“刷”地站起来,匆匆鞠过一躬后期待地问:“通过了?”
近卫文麿摇摇头,叹道:“这帮人不以国家利益为重,都打自己的算盘,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米内光政的跟班们都投了反对票?”
议长点点头,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等您重新回到首相位置上,把‘一国一党’的方针贯彻下去,到时候看还有谁能阻挡您!”武藤章忿忿地说,又安慰道:“再怎么说,咱们还是把太阁的秘宝拿到了,您不用太过烦恼……”
不料这番好意劝慰却起了反效果,想到上次午餐时看到的,尾崎秀实带来的照片上天皇实录里模糊的片段,近卫文麿更加烦乱,冷笑道:“只是拿到了金印,里面的东西在不在还不好说呐。可别高兴得太早。”
武藤章一愣:“东西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近卫文麿只是因为焦躁随口一说,被武藤章这么一问,倒仔细琢磨起来。谁知越琢磨越觉得有问题——要是太阁的遗秘真的已经被取了出来,自己大费周章难道就拿回个骨董?他没有回答部下的问话,只是粗暴地扯掉脖子上的领带掼到办公桌上,却听见电话响了。
“议长,尾崎秀实先生打来电话说有要事,想约个时间向您汇报。”
听到是尾崎秀实,近卫文麿一阵忐忑,忙问:“他还在线上吗?在的话,直接接过来。”
几声“滴滴”的接线音后,听筒里传来尾崎秀实的声音:“议长阁下,我这里有了些发现。”
“哦?”
“我查阅了很多野史,包括那个时代的相关人物留下的记录,在石川广吉的日记里,找到了一些痕迹。”记者知道议长时间的宝贵,尽量把话说得简略些。
近卫文麿捻着胡子,思索着说:“石川广吉?是真田信繁公的女婿吧?”
“您真是博闻强记!”
“你找到了什么?”
“日记里记录了石川广吉从他岳母那里接受‘国运之印’的事……”
“竹林院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外姓人吗?”
“这是他们到了京都很久之后才发生的事,竹林院即便不主动交出来,金印早晚也会落到广吉手里,毕竟真田家在那时候早已没落了……”
议长不想追究这些无用的细节,打断他的叙述问:“他记没记下开启金印的方法?”
“这正是我要汇报的,开启金印方法的记录,能看到的只有两句,因为日记是残页,这两句话下面的纸已经破损了,也不知道除了这两句外,后面还有没有写着其他的话。”
议长用肩膀把听筒夹住,伸手拿过纸笔,说:“把你看到的两句话告诉我,我记一下。”
“是……”尾崎秀实答应一声后,过了一小会才开始念。这些字句毕竟是三百年前的古人所写,辨认和翻译起来颇为费力。
“向皇帝的居所叩首,再扭头看看后面……”
近卫文麿皱着眉思考着其中的含义,一面把这句话记到纸上。
“张牙舞爪是虚张声势,把四肢和身体放平……”尾崎秀实顿了顿,说:“就只有这些。”
看着纸上那完全看不出所以然的语句,近卫文麿惊讶地问:“这段话找不到韵脚呀,既不是俳句也不是和歌,难道开启‘国运之印’的,就是这儿戏一般的词句吗?”
“可他记录下来的就是这样”
“这么说,广吉是打开过‘国运之印’的喽?”
“说来奇怪,他在日记中抱怨,这套开启方法似乎并不能打开金印。”
“哦?太荒谬了,明知没用的方法还要记录下来吗?”
尾崎秀实又沉默了一会,看来日记上的字句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他在日记里说,这方法是大谷吉继连同金印一起交给雾隐才藏带出来交给竹林院,再由竹林院一并交给他的。”
“也就是说,这方法是大谷吉继传下来的喽?”近卫文麿很难想象,写出“前世因缘后世果,辗转六道轮回间。稍候吾至莫心急,先行后进必相见。”这样磅礴的辞世句的刑部少辅,居然会传下这些毫无韵脚的句子来。
“是的,正是这样。不过这些词句应该不是他创作的,而是从太阁大人那里获悉的。毕竟是太阁嘱托他把金印呈交天皇陛下的,所以才会把开启方法告诉他。”
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推理,丰臣秀吉并不是金印的制造者,自然也不会是写下开启方法的人。也就是说,这拗口又莫名其妙的方法口诀是出自堀田重光的手笔。这就解释得通了,堀田重光说到底只是个工匠,怎么会去考虑押韵这种事?
近卫文麿在向记者道过谢后挂断了电话。随即他意识到,虽然堀田重光留下了开启方法,但石川广吉却打不开金印。是不是可以据此推断,大谷吉继也打不开?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天皇陛下很可能并不知道金印中到底藏着什么。
想起后阳成天皇实录中记载的,大谷吉继最终是以“再三进言”“嘱其法”作为收场,近卫文麿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如果大谷吉继在天皇面前打开了金印,取出了里面的遗秘,金印作为承载遗秘的机关匣的使命便已完成,大谷吉继又何必再三叮嘱宫内人记录下开启方法?
他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武藤章,想起那天他来汇报金印的消息时曾说过“大谷吉继知道开启方法却恪守承诺,宁愿兵败身死也不打开金印”的话,心里不禁暗笑。
什么恪守承诺,什么高风亮节,不过是给力所不能及找个高尚的借口而已。
如果连知道方法的大谷吉继都打不开,那这个金印应该迄今为止都没有被打开过!
想到太阁的遗秘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金印中,近卫文麿只觉得心中的压抑一扫而空。他推开窗户,看着庭院对面掩映在苍翠中的皇宫,激动地想:大谷吉继未竟的使命,就由我来完成吧,我一定能取出太阁的财宝,让日本彻底强大起来……
感慨了一会,近卫文麿转身见武藤章仍然硬撅撅地坐着,一动不动。笑道:“你这个人呐,就没有点眼力见,来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给自己沏杯茶喝。”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茶水台前亲自沏了两杯茶。
“在您的办公室里,我怎么敢放肆?”武藤章毕恭毕敬地接过议长递来的茶水,诚惶诚恐地回答。
喝了口滚烫的苦涩茶水,近卫文麿把写着金印开启方法的纸页推到武藤章面前,说:“把这个记下来,让你的部下按照这个方法试试看。要是真打开了,咱们很快就不用喝这么难喝的茶了。”见武藤章仔细地记着,他又叮嘱道:“记住,我们要的是里面的东西,而不是那个骨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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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人的伤病只有在睡梦中恢复得最快。也许是因为负着伤的身体会时常提醒大脑“赶快睡觉”的缘故,雾隐健太进了船舱后,没一会就睡了过去。当舱门被敲开的时候,他还在梦中,迷迷糊糊听见对方在门外说着什么。
“小姐,这三位客人是一起的。不巧的是,他们订的这几个舱被您的房间隔开了。”帅气的客舱经理用手比划着“切”的动作,和蔼地说:“调换房间这种小事,他们几位本不想来麻烦您,是我多事,告诉他们说,这个舱里住着的小姐善良极了,一定会帮忙,您看……”他欲言又止,摊开手咧嘴笑着,一对湛蓝的眼珠中充满期盼。
刚才如果刹那不是只把门开了道小缝,而是完全敞开的话,相信此刻站在这个能说会道的美国佬身后的女人在看清自己的模样后,早就冲过来动手了。她绝不会忘记,就是这个女人开枪打爆了浅野重一的头颅。
看到敌人也上了船,刹那心中又惊又怒。却捏着嗓子,用标准的上海话回答:“没得关系,一会等我先生醒了,我就去找侬。”
客舱经理大睁着眼做了个无比夸张地表情,耸着肩格外小声地说:“万分抱歉,我们不知道您先生正在休息。您可千万不要叫醒他,让他好好睡觉,一会再说……”说着冲身后贺振良三人招招手,示意“咱们快走”,又扭过头留给刹那一个温暖的微笑,这才离开。
刹那在门缝中看他们走远,关上门坐在床边,对已经醒来的雾隐健太说:“是他们”
“他们?”
“浅野房间里的那伙人。”
他们怎么会上这条船?雾隐健太眯起眼想。
刹那用手在空中“切”了一下,冷静地看着自己的上司。这动作虽说和方才客舱经理比划的一样,但表达的意思却大不相同。
雾隐健太想了想说:“不行,万一事情搞大了,咱们想跑都没地方。别忘了这是条美国船……”他服侍武藤章多年,对世界局势颇有了解,深知美国最擅长发战争财。现下美日关系并不怎么样,万一擦枪走火,也许美国会藉此对日本宣战也说不定。他想了想,长长吁了口气说:“咱们把金印安全带回去就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手。”
“这可不像少佐一贯的风格呀。”刹那嘲笑着犹豫的忍者:“敌人已经提出了换房间的要求,躲不过去的”她只是基层军官,对国家关系没什么概念,以为雾隐健太是怕缠斗起来难以收场,又说:“我保证能让他们都消失掉,神不知鬼不觉!”
雾隐健太心说要搞暗杀,还用得着你那点羽黑的三脚猫功夫?他知道刹那说得没错,到了调换房间的时候,只怕想不动手也难。想想说:“咱们现在就躲出去。”
“躲哪里去?”
“货仓”
“这时候大家都在登船,船舷上人那么多,怎么去?”
两人正焦灼地想着对策,就听门外响过一阵脚步声,有人操着生硬地汉语说:“您的房间是整条船最大的一间,设施也是最齐全的,希望这次旅行能让您留下美妙的回忆……”雾隐健太“腾”地跳起来,侧身站到窗后,顺着窗帘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在船长的带领下,正从自己的房间前经过,向走廊尽头走去。那男人身边一个胖子谄媚地说:“杨公子重任在身,我们帮不了太多,只能略尽绵薄,让您住得尽量舒服一些……”
原来,这男人就是卫生署派往美国采办药物的专员,也是船政厅厅长的乘龙快婿。厅长的女婿要出远门,属下巴结也是自然。按说他这个级别的专员外出公干,至多住二等舱,即便是要巴结,送间头等舱给他住住也就算可以了。但这胖子在客运部门干了五、六年没被提拔起来,一心盼望升官,好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当然拼尽全力奉承,以至于竟让这个小小的专员住进了公主号最豪华的客房。
眼见一行人渐走渐远,从窗户的角度已看不见。雾隐健太转头看着刹那,开心地笑了:“喂,咱们不用去货仓了,有个更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