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那双眼睛,我倒吸一口凉气。那眼神直直射过来,带着凌厉冰冷,我仿佛就此刻被他诛杀一般浑身一激灵,可是腿脚被冻得僵硬,动弹不得。
我连忙蹲下捂住脸,祈求这天气将他视线侵蚀,未看清我的模样。
我是真担心他就这么把我杀了,毕竟那双眼睛,野心昭然,极具侵略性,像狼一般,敏锐危险。
听到脚步声,我从指缝中看见他朝我走来,我吓得跌倒在地,说话都不利索:“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肩上一暖,我抬头。
楚绪与蹲在我面前,他神情淡淡的,把身上的裘衣盖在我肩上。全然没了方才的肃杀之气。
我离他那样近,近到能看清他睫毛的雪,我望着他的眉眼,他好像独爱白色,明明那样纯净皎洁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莫名让人觉得阴郁悲伤。
我好像被下蛊了,我看不见其它,只能看见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深沉,灰暗,带着几分锐利。我忽然泛起一阵心疼,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本该阳光明朗,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楚绪与离开时留下一句话:“夜已深,方才我所奏之曲能安神,姑娘早些休息。”
他的声音也跟他人一样淡淡的,却在这寒冬里让我感觉到几分温暖。
回屋后,我换下湿透的衣袜,直至天将破晓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的祭祀,我跪坐在蒲团上,闭眼为檀云祈祷。
我未随太后一行人用斋饭,或许是心底的愧疚,我想多为檀云做些事情,可人已逝世,我能做的就是在这里为她祈福。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希望她出生在我那个年代,不愁吃穿,每年都有烟花爆竹可放,有新衣服可以穿,自由自在,再也不用受苦。
这样想着,我不禁抬头看着面前的佛像,巍然屹立在那处,他是否能听到我心中所想?是否真的可以救苍生于水火?
我深深一拜,随即起身。
抬头便看见楚绪与,我道不清他那时的眼神,似乎柔情万种,又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有些羞赧,仓皇抹去眼角的泪水便匆匆离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尚能看见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种被他看穿了的赤裸感。
不过我有什么好被看穿了的,不过是可能好像应该有点点喜欢他而已,还不是被他外表迷惑了,我摇摇脑袋,想将这点不适挥去。
晚膳时未见他身影,好在太后也无心吃饭,用过一两口后就离席,幸而我也能随着她身后离去。
回到屋里,我念经文总有些心不在焉,盼着夜尽快到来,我能去那片竹林中瞧瞧。
芙言似乎也看出我心不在此,替我收去眼前的经书,塞了个暖炉给我。或许是不在府中,幼白也愈发大胆,不再顾着府中戒律,凑到我跟前来,眨巴个眼睛问:“小姐,你想什么呢?”
想什么?当然是想楚绪与了。
这算喜欢吗?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越发贪恋他,我喜欢看他望向我的眼神,我想看他孑然一身站在雪地里吹箫的样子,我想知道他那双淡漠一切的眼睛会不会因为我泛起波动。
“我在想明天有没有肉吃。”
“不知为何,今早一起奴婢就看见一件裘衣在榻上,不知是哪家贵人的随从如此粗心,连禅房都能走错,竟放到小姐屋里来。幼白你也是,洗衣时怎么没发现这不是小姐的衣物。”
听芙言这么一说,我看向她手中拿着的裘衣,连忙起身夺过来,随意胡扯了个人道:“是林家妹妹的,昨夜我与她一同在外赏雪,她婢女多带了件出来,便给我了。”
见她还想说什么,我连忙拉起幼白的手说:“幼白,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洗衣?冻坏了怎么办?自己的身子怎的如此不当心,日后郎婿见了你这双手,定是要心疼的。”
见她手上红肿不堪,我便叫芙言拿些药来替她敷上。
这么一来二去便到了夜里,我招呼着她们二人睡去,偷偷拿着那件裘衣出去了。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楚绪与是否还会在那里,也不知他白日里究竟有没有认出我来,如果再见到我,会不会觉得我别有心机?会不会嫌我烦?
虽是忐忑,但也走着过去。
没有箫声,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夜色漆黑,我直直撞上一人,捂着脑袋上迅速肿起的包,略有埋怨地抬头看。
却见是楚绪与,他弯弯眼角,道:“又见面了。”
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我只觉得天地间忽的黯然失色,唯他一人周身星光闪烁。
不知怎的,竟然喘不上气,我连忙后退几步,若是再多看几眼,怕不是要晕在这里。我想,如果真是被下了蛊,如果能天天瞧见他,我也乐意之至。
“是来听箫的吗?”
我点点头。
“跟我来。”
他的声音好似有股魔力,吸引我跟着他,我跟在他身后,似乎走了许久,直至到这片竹林之外,他才回头。
我看着四周景色,面前的一片湖已经结了冰,前是湖中小亭,后是大片竹林,虽是冬日,却也独有一番风味。
“在下楚右之,不知姑娘芳名?”我借着月色看他模样,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右之?许是楚绪与的表字。
“我叫裴喧和。”
楚右之顺势坐在石凳上,道:“此番擅自带裴姑娘前来,莫要嫌在下冒昧,此处是一片弃湖,我幼时最喜来此地散心,从未见到其他人,我见白日里裴姑娘在佛像前跪诉良久,想来也有烦心事。不知可否,与我这素不相识的人道来听听,我也可替姑娘你解决一二。”
我沉默许久,提及檀云,我便不知如何开口。是讲这还是讲这世道的残忍还是裴府的无情,或是,讲我所错?
他轻笑,不知从何处变来一支箫,就这般在我跟前吹奏起来。
箫声响起刹那,他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陌上君子,反而变得更有戾气,他又变成了初次在林中见面那个目中无人,目光狠戾的楚右之。而这箫声却格外有力量,畅快淋漓,如鸣佩环。
我不再看他,靠在亭子里的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