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凡间的第一天,她出奇制胜地碰瓷成功了。
虽然是烛生头一遭,但出乎意料地十分熟练。
据穷修士自己说,他姓刘,在檀柳村落脚修炼了数十年,和这儿的村民也算是熟识。
这刘修士不愧是个相当给力的老实人,反应异常迅速。在为她打来洗脸水后,他就将她安顿在一旁的矮榻上,开始在角落的竹箧里为她翻找起合适的衣服来。
祝荧到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心说这穷修士虽然穷,没想到这么正直。
难得难得,靠不上那关键时刻总装死的系统,她自力更生还不成?不是照样行得通?
她心满意足,一手握着沾湿的帕子擦脸,安静坐在榻上等待,却冷不丁感到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她。
这目光源于地上,她停下动作,扭头一看,果然是刚刚紧贴着修士的小孩儿。
祝荧不太会逗孩子玩,一时莫名尴尬,尤其是那小孩儿明明还是个奶娃,脸圆鼓鼓像个奶包,表情却莫名倔强,眼神刚毅堪比大人,小嘴更是撅得飞起。
貌似……貌似有点不服她的味道?
果然,一个不设防,奶娃子就朝他那位师父走了两步,嗓音奶声奶气地:“师父,那个林子不是离我们的屋子好远嘛,她怎么会踩到我们的屋顶……”
“哎哎哎——”
祝荧赶紧一把将他捞到身前来,紧急制止了这一话题。
她哪里知道这儿的林子在哪个方位,刚才一通胡编乱造居然被个小屁孩听出了破绽,失策啊。
真是好险,你这年轻人这么不讲武德,日后可还得了。
她一阵心虚,瞪圆了眼看着他,又瞥了眼穷修士。后者此刻正在翻箱倒柜,翻出一地药瓶卷轴,却找不出一件多余的衣裳,显然置身事外,忽略了这边的状况。
幸好没被听到,她暂时松懈了下来,面前的小子仍撅着嘴,似乎在无声地抗议着什么。
“小孩儿,大人在忙的时候,不要打扰他们,知不知道呀?”
小孩儿脸上不服气,却乖乖点了点头。
“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元宝。”
这时正巧穷修士捧着一套衣袍上前,他摸了摸自己小徒弟圆滚的后脑勺,笑道:“我这徒弟是檀柳村上金大叔金大婶家的独子,他们夫妻俩在邻镇一户人家府上做帮工,于是便托我照顾他了。”
“噢,原来是这样。金元宝?真是个朴实无华又充满寄寓的名字啊……”
祝荧不禁感叹,掐了掐元宝肉嘟嘟的脸,忍笑道。
“祝姑娘,正巧我要和元宝一起去后山采药,你且在此歇息,顺便换些干净的衣物,傍晚之前我们就回来,到时也有野菜作为晚饭。”
穷修士笑得粲然,祝荧点点头,微笑与他们别过。
时值晌午,屋外草木葳蕤,时有虫鸣。
祝荧穿着身灰色粗布衣服趴在窗台发了会儿呆,百无聊赖地回到房内转圈圈。
这刘修士的家四壁空空,正对门一张矮塌,位于西侧是房内唯一一张床,其余的灶台和三两张桌椅,以及置物收纳的用具位于东侧,虽说简陋,但基本的饮食起居尚能保障。
对祝荧而言,当前最关键的莫过于,先找到男女主这两个人。
在穷修士离开后不久,她就通过系统查明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周边地形,并顺势查看了地图。
原著中,女主槐颜本是天界上将旦阳之女,后旦阳在天界动乱中身死,槐颜被人掳走后流落人间,幸得旦阳好友紫穗真人相救,由化身为人的桃妖丝彤在人间抚养长大。
而经地图,祝荧惊讶地发现,书中槐颜所在的杏芝庵就在距檀柳村不过二十里的地方。
但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怎么说也是个仙侠世界,贸然赶路,指不定引出些个妖魔鬼怪,到时候出师未捷身先死,死在了半路上,可不是说着玩玩儿的事。
“嗯……”
她思索一阵,决定先从自己身上着手。
好歹她也是个六界飞升圣品,怎么说也该有点法力吧……
带着一股莫名的自信,她气沉丹田,口中念念有词,模仿起以前在仙侠玄幻剧里看到过的主演们做的手势来。
“喷烟!”
无事发生。
“水!”
无事发生。
“火!”
难道是她的手势不对?
祝荧挠了挠脑袋站定,心想不应该啊,原著里把她这根蜡烛塑造得那么逆天,现在化成人形居然是个哑炮?
她不信邪地又试了几十遍,嗓子喊得冒烟,却连一点火星子也没见着。
再下去她就该疯了。
“不行,再试一遍,我就不信了!”
她摆好姿势,再度气沉丹田,幻想着自己把浑身的力量集中于指尖一点,呐喊出声——
“火!”
一阵灼烧感从头到脚灌下来。
她成功了?
一大团火焰居然真的在她眼前炸开来,像朵血红的莲花绽开重重瓣瓣,缓缓地散开。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惊喜过望。
但火焰之后却显现出另一个人的脸。
来人金冠束发,剑眉星目,周身衣饰华丽光鲜,腰佩玉环,手执折扇,神情淡漠,姿容绝逸犹如天人。
但由于出场方式过于惊悚,祝荧以为大白天活见鬼,往后滑了几步,情不自禁地大喊出“鬼啊”二字。
只见那人脸上浮现出嫌恶之色,反对她呛声道:“去去去,哪里来的花脸。”
“什么,我?花脸?”
祝荧一个没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那人于是抬了抬下巴,祝荧顺着他的目光向一边装着水的铜盆看去——
水中倒映出她的模样来,原是她刚才没擦干净脸,反而把本来的泥灰往两边脸乱糊一气,真变成了个大花脸。
她一阵尴尬,赶紧拿起擦脸布,对着倒影把脸擦干净了,才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为何光天化日吓人!”
来人毫不客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答非所问道:“这儿的主人呢?”
祝荧一愣,实在想不出一个穷酸修士跟眼前这个华丽哥能有什么交集。
“他去山上采药,你有什么事?”
“他何时回来?”
“估计要到傍晚。”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话音刚落,华丽哥就径直走到矮塌边上坐了下来。
祝荧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怪是没有礼貌,现在他占了位置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拉了张椅子坐在一边继续钻研法术。
“你是他在这儿的相好?”
祝荧一口气喷了出来,拧着眉回头看去。
华丽哥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套茶具,正啜饮着茶杯里的茶水。
“不是,我与刘修士今天才刚认识。”
“刚认识就往家中带,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祝荧忍着不说话,打心眼里受不了这人阴阳怪气的腔调,一句也不想多说。
再说她本身就是碰瓷了穷修士,更不好让别人知道了。
但她不回话,华丽哥反而更加来劲,喝着茶上下打量她两眼,冷不丁道:“看你样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吧?”
来者不善啊。
反正分不清他是人是神是鬼是妖,保命要紧,还是老实点。
祝荧想着,捏着嗓子回答:“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修为低微的散修,扔到人群里,和常人无异。”
“哦?这样子吗?”
折扇打开的声音清脆,她挑了眉向对方看去,心情忽地紧张。
对方仍是不依不饶:“能呆在他身边,我着实是想象不出,你能是什么‘寻常人’。”
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重,祝荧听出他话里有话,只是她实在想不出一个普普通通的穷修士能有什么不寻常的,又怎么会跟眼前这个怪人扯上关系。
看穷修士那个寒酸样,还天天帮人带着个半大点的小屁孩儿,妥妥一个无偿全职奶爸,放在现代得是冤大头的程度,这会儿突然多出个隐藏身份来,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按照小说套路,好点儿的,大小得是个仙尊帝君,要是坏点儿,就是个魔尊或者妖祖。
这么回忆起来确实,尤其是穷修士那张脸,那叫一个粗服乱发难掩国色,换身贵衣裳分分钟得是玄幻剧男一号啊。
整了整衣衫,祝荧开口问道:“那敢问公子,刘修士又是什么不寻常之人呢?”
“你问我?住都住一块儿了,何不亲自去问他?”
华丽哥饮着茶,眼都不抬地回道。
嘁,本来也没指望你告诉。
祝荧冷笑了一声就不再搭理他,心里开始盼望起穷修士早点回来,好过面前这个阴阳怪。
没成想,两人在屋内僵持了半柱香的时辰之后,外头竟开始变起天来。
低沉的雷声传进耳朵里,祝荧起身去关窗,这才发现屋外已经是黑云密布。
看来是山雨欲来啊,她看向角落里孤零零的油纸伞,不由得担心起那一大一小前去采药的两人。
还有,屋顶上那个被她砸开的大窟窿。
她走到门口,正要去将门扉掩上时,一阵风呼啸而来。
“哪来的妖风?”
祝荧被吹得退后了几步,下意识说了一句。
原本还在饮茶的华丽哥此时也忽然警觉起来,放下手中的茶杯展开了折扇。
“这气息的确是妖。”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直直看向门外,沉声道:“快回来。”
祝荧顿感不妙,赶忙退回房内,却来不及了。
一道黑影闪过,她感受到有什么爬上她的眉梢,接着一双眼睛与她对视。
不,是数十双眼睛。
耳边唯有狂风咆哮的声音,她动弹不得,想要出声却感到浑身麻痹,只有双眼因受到冲击而瞪大。
但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几秒,寒光闪过,吸附在她脸上的黑影便被拦腰斩断。
接着黑影化作一团发丝散开,穷修士带着元宝闪亮登场。
祝荧正欲说些什么,穷修士一把将元宝揽到她怀中,嗓音掷地有声:“捂住他的眼睛,躲到角落去。”
她乖乖照做,抱着元宝蹲在一旁,止不住地心悸。
还好还好,救星赶到啊。
浓云遮天蔽日,战局一触即发。
数不清的黑影从窗缝墙隙里钻进来,张大的口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利齿,发出像窃笑一样阴森的叫声。
原先那位华丽哥被这帮不明生物缠住,正用展开的折扇防御,虽面不改色,但黑影的数量越来越多,一时间难以尽数消灭。
穷修士见此没有慌乱,站在屋内正中央,双手聚气,在半空中画下一道金光符咒。
金光冲破黑暗,瞬间遏制住了源源不断涌进屋内的黑影。
房门自动阖上,穷修士与华丽哥相视一眼,同时转身,分别站在屋内东侧与西侧,摆好了架势开始清除一屋子难缠的黑影。
这头穷修士赤手空拳上阵,凭空画出几道符咒让黑影灰飞烟灭,那头华丽哥折扇轻启放出火焰把黑影烧了个精光,场面好似双人快打,酣畅淋漓。祝荧在角落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站起来给这两位哥鼓掌。
怀里的奶团子元宝挣扎着喊:“放开我放开我!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祝荧看得热血上涌,不辱使命地把他箍得更紧:“哎呀别吵吵!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
最后,只见二人同时开大,在刺眼白光笼罩之下,一屋鬼怪被消灭殆尽。
乌云散去,屋外风和日丽,一切又回归平静。
精彩啊。
危机解除,祝荧向两人投去钦佩的目光。
但刚刚恢复平静的屋内此刻异常诡异,站在两侧的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都一言不发,让气氛骤降至冰点。
不是吧……才刚并肩作战完,这两个人怎么跟想要掐死对方一样。
穷修士一改之前的温柔和善,冷眼相对华丽哥。对面的表情也是越来越难看,二人之间愈发剑拔弩张,一场恶战似乎难以避免。
我靠不会真的要互相掐死吧……
祝荧感到喉头发紧,默不作声地再次用手捂住了元宝的眼睛。
“祝姑娘,看来你的体质非同一般,招来了这么多害虫。”
穷修士笑盈盈地转过头来说道,突然被cue的祝荧一个激灵,只能“哈哈”地赔笑:“啊对,哈哈,我说怎么这么多大黑虫子呢——”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受到对面的低气压,立即噤了声。
华丽哥收起折扇,勾唇冷声笑道:“看来你在这儿过得潦倒,怎么连间像样的屋子也住不起?”
穷修士不怒反笑,侧身问她:“嗯?祝姑娘,你可听见?屋内似乎还有一只臭虫在作祟啊。”
好家伙,一屋子俩阴阳大师。
祝荧听完,小心翼翼看对面脸色,但见华丽哥笑得古怪,两眼扫过角落里的她,像两柄淬毒的尖刀。
“哈哈哈,刘修士太会开玩笑了,哈这,可能……可能我是招虫体质啦。”
她替人尴尬的毛病烦了,着急打哈哈过去,想要制止这场纷争。
“不知你此行有何贵干?”
穷修士没有理会她,兀自望着对面道。
“轸佑。”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一股熟悉感涌上祝荧心头。
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奉父亲之名,命前来缉拿三日前逃往云遥寨的逃犯,顺道来看看你,确保你还活着。”
“担心过头了,活得很好,回去知会一声便是。”
“那最好不过,我不过是来传达一声,母亲叫你可千万别忘了她吩咐的事。”轸佑说着一甩衣袖,向门外走去。
最后一声像是为了小小报复似的,他也学着对方刚刚说的话,在走前特意重重补上二字——
“流漪。”
声音传入祝荧耳中,关于原著的种种在她脑海中翻涌。
一种惊悚至极的感觉,随着流漪缓缓转过脸来,从她的头顶直直延伸到脚。
看见呆若木鸡的她,流漪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可那笑容在祝荧眼中的意味,已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