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丘顶,瑶池仙宫。
沉睡多时的祝荧睁开眼,打量起她如今所在的世界。
她的四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钉在青铜烛台上的一节雕花灯烛。
经过几天来的观察,祝荧得出结论——
她必是奇幻小言中的常驻选手,一枚货真价实的穿书客。
在不幸被疾病夺去前身后,她穿越进了自己高中看过的一本古早仙侠小说《太初尘缘》中,并在随穿附赠的系统指引下,得知了现在的她,是小说中被誉为“六界飞升圣品”的宝物“瑶池仙烛”。
《太初尘缘》这本小说讲述了男女主跨越千年的爱恋,而所谓的“瑶池仙烛”,则是男女主的定情信物,串联小说全文的线索之一。由于其具有无限助长修为的特性,于是它顺理成章地成了全书设定中bug级别的传奇道具,也因此不得不为剧情服务,在全书中为各方势力所争夺。而作为书中正派的男女主则为将其物归原位而四处奔波,在旅途中展开一系列故事。
见过穿书成恶毒女配的,见过穿书成白月光的,头回听说穿书成物品的,还是个贯穿全文的物品。
不过她虽没了人类的实体,但好在还能够思考。她的灵魂虽然被拘束在这仙烛之中,但不用再受病痛折磨,她现在被供奉在高台上,隔三差五有人来顶礼膜拜祈求福泽,小日子过得舒坦自在。
但是工具人的美好生活总是短暂,果不其然,她还没享受几天咸鱼生活,就接收到了任务面板。
透明的面板很是简洁明了,只跳出一行小字:【任务簿·主线一】
祝荧略微有些蒙圈,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试探性地问了句:“什么?”
面板这才又往外蹦了几个字:尽快令男女主顺利定情。
祝荧这才意识到她差点忘了自己定情信物的使命了,眼下这会儿她还好好待在瑶池仙宫,男女主尚未定情,那也就是说全书进展还不到五分之一,甚至连她的出场顺序都还没到。
按原著情节发展,此时正值魔界势力暗中安插几名细作至天界以窃取秘宝,后因其中至关重要的就是瑶池仙烛,而细作之一在窃走仙烛后被男主庆曜发现,二人转打斗中仙烛遗落凡间,庆曜奉生父天帝之命前往人间找回仙烛,于是邂逅流落凡间的女主槐颜。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动也不能动,难道只能干等着那魔族奸细来偷她?
换做以前,祝荧此时估计已经在空地上开始疯狂踱步,但是此刻她欲哭无泪: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把我困在蜡烛里像个冤大头一样死等。
她的情绪变化无法用别的东西传递,只能通过灵烛上火苗的摇晃来实现。
于是在前来擦拭烛台的仙侍眼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殿内无一丝风吹草动,灵烛烛火却在左摇右晃。
这诡异的摇晃频率在他到来时似乎停止了一下,如同人的一愣,接着就是更大幅度的摇晃。
小仙侍手里的墩布停了停,他不禁搔了搔脑袋,嘴里嘟哝:“嘶——奇怪,也没有风啊……”
他伸手拢住那金黄的火苗擦拭烛台上端,火苗的摇摆却不见收敛,反而愈发癫狂,仿佛有人在火苗中放肆舞动。
而这瑶池仙烛的火焰是那烧不尽断不绝的灵幻真火,极灼极烫,小仙侍专心致志地来回擦拭烛台,却不知道困在灵烛里的祝荧发了疯地想从里面蹦出来。
于是毫不意外地,火苗燎到了他护住火苗的手掌。
正所谓天界无奇不有,卧虎藏龙,就像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点萎靡的小仙侍,在火苗烧到手心的那一刻迸出一股超乎寻常的爆发力,一掌直直打来,竟将那在烛台上安安稳稳呆了万年的灵烛打飞了出去。
“哎——”
伴随着小仙侍的一声惊叫,祝荧天旋地转,坠向地面。
她恍惚间看见小仙侍她跑来,手忙脚乱到打出一套咏春。
看得出你很急了,就是我这怎么还在往下掉啊?
祝荧看着自己上下颠倒的视线满头疑问,不一会儿,她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晕头转向间她感受到身体一点点变重,失去的四肢又重新长了回来,一切感官知觉也在一瞬间放大数百倍。
昆仑山顶极高,她的耳膜几乎要被风撕裂,身体穿过厚厚的云层,她以一种无法挽回的态势不断下坠。
她甚至试图保持平静召唤系统,但是丝毫不起作用,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她的精神也接近崩溃。
呼吸……该怎么呼吸来着?她在哪儿?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
从万米高空坠落的人,什么也做不了,生理上不可遏制地放声尖叫,浑身的毛孔都因恐惧而张开,周遭空无一物,一个可以攀附的支点都没有。现在除非横空冒出个神仙来救她,她必死无疑,更别提现在她就是根蜡烛,这高度下来恐怕更是连渣都不剩。
按道理说,人在濒死时,眼前会闪过人生的种种过往,也就是所谓的走马灯。这东西祝荧在垂死病中时曾无数次体验过,那时的她躺倒病床无能为力,此时此刻的她却万分清醒。
没有走马灯,什么也没有,毕竟她作为蜡烛的今生才开了个头,而现在恐怕就要就此画下句号了。她的眼前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始自动播放起这本小说里的后续剧情,男女主的旷世绝恋历历在目,她却四肢不受控制地尖叫着向地面坠去,惊恐中看着所有地面上的景物由远及近,不断放大——
她心道完蛋,紧紧闭上了双眼。
再见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她在心中默念出遗言,等待着粉身碎骨的痛苦来临。
伴随着一声巨响,她的身体终于落地,大片大片的粉尘落在她脸上,呛得她一阵咳嗽。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咦,她竟然没死?
“姑娘、姑娘,你可有事?”
一道清亮的嗓音把她拉回现实,祝荧的视线从模糊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才发现询问者是个修士模样的青年男子,牵着一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儿,正神色担忧地看着她。
但她顾不得回应,连忙伸手往自己身上上下摸索,确认自己安然无恙后才环顾起四周来。
此时她坐在一堆碎瓦片里,从头至脚只有一条粗麻布衣,裸露的手脚满是泥污,狼狈不堪。更不用说她还没从高空坠落的巨大冲击里缓过来,看着陌生的场景和面前陌生的男子,难免迷茫。
见她不回话,那年幼的男童扯了扯男子的衣角,一脸天真地问:“师父,哪里来的乞丐……”
被他称作“师父”的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又去查看那位从天而降的邋遢姑娘。
她满头满脸落了灰,衣着简陋甚至没双鞋穿,若不是还能依稀辨得是个女子模样,恐怕真如他的徒弟元宝所言,不知是哪里来的乞丐。
见她迟迟没有回话,男子显露出担忧,不得不再次询问起她的状况:“这位姑娘,不知你是从何处失足跌落,可有伤到何处?”
他话音刚落,祝荧那装死了多时的系统突然响了起来——
恭喜解锁新场景【人间】—开启隐藏任务【檀柳村】—当前进度10%——
报完状态后,系统又一次死机了。
而她喃喃自语着“我还活着”,随即使劲摇了摇脑袋,将视线投向那男子,“这……咳咳,敢问这儿可是檀柳村?”
原先的恐怖经历带来的后劲还没完全褪去,她强装镇定望着对方,试图表现得泰然些。
“正是,不知姑娘这是发生了些什么,何故如此……造访寒舍?”
男子见她清醒过来,立即抬袖将元宝掩至身后,旋即问道。
祝荧虽然被吓得不轻,但一想到任务在身,赶紧在短时间内收拾好了思绪。
只见她龇牙咧嘴地“哎呦”一声,双手捂头装作痛苦的模样:“我、我头痛欲裂啊——”
她回忆着自己前世历经的惨烈病痛,演绎得生动形象。
果不其然,那年轻修士看见她这迫真演技,急忙蹲下身子查看她的伤势,似乎生怕她有何不测。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他们唬住再说。
趁着修士伸手为自己把脉的功夫,祝荧一边半睁着眼睛瞧这瞧那,一边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这修士目测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周身衣饰简陋,衣袍虽是整齐干净,袖角却几处开线,单一个“穷”字形容再恰当不过,可当他那张脸凑近了查看她脸部的伤势时,祝荧却险些愣住。
若是离得远些,粗略看去,不难看出这修士身姿颀长,面容也是相当清俊。而细看时,眸似点漆,仿佛能映进人心底去,眉长入鬓,眼尾处又缀一颗泪痣,整张脸骨骼清晰,更衬得姿容俊逸,凡人之中属实难见。
但这并不是祝荧关注的重点,她思忖这大抵是修士的缘故,修道之人气质非同寻常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比起这一点,她更在乎的是此人对现下的她而言,是否有所帮助。
她能不能活下去,高低得看这大哥会不会信她了。
穷修士把脉期间面色凝重,眉头紧蹙,她顺势皱着脸继续演戏,心里却忐忑这修士会否就此看穿她的伎俩。
哪知对方把完脉抬头看向她,神情中竟带了一丝怜悯:“姑娘,不知你究竟是来自何处,在下方才为你把过脉,哪知你周身气血不足,脉象异常紊乱,在下猜想,姑娘可是遭遇了何人的毒手才沦落至此?不然,这绝不合常理。”
本来这会儿祝荧还在冥思苦想对策,不料对方已经为自己想好了说辞,她顿时有了底气,接下他的话茬编了起来——
“实不相瞒,阁下,我名叫祝荧,本是一游历四方的散修,原想在这檀柳村落脚歇息,却在半路遭遇一群妖兽袭击,我双拳难敌四手,侥幸死里逃生却元气大伤,方才我以轻功穿梭林丛,怎知忽然一脚踩空,醒来时,便看见了你。”
“如此说来,那祝姑娘大约是踩中了寒舍尚未修缮完全的屋顶,不慎摔落于此……”
穷修士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她,又望了望屋顶的窟窿,一时间竟露出了些许自责的神情,语气中略带歉意。
天爷嘞,祝荧听得呆了,她这究竟是什么神运,居然让她碰着这么大个老实人,还丝毫没怀疑她的来历。
她心虚地咽了咽口水,一不做二不休,仍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啊对对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她凭着感觉稳定发挥,一面表情扭曲,一面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可怜我的亲爹娘欸,尸骨未寒,他们的女儿还未在身后尽孝,就要下去陪他们嘞——”
带着一股做戏做全套的信念感,她声泪俱下,顿时捏造出一个修行在外没见上父母最后一面的苦命大冤种形象来。
压在身侧的手死命掐着大腿,她眼泛泪花:“哎呦我的亲爹亲娘吖——孩儿对不起您二老喂——”
面对这般演技,另一头的修士此时却沉思着,面色凝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她的眼神略有些变化。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细微得令人难以察觉的怀疑,仅一瞬间,又立即恢复到原先的神色。
祝荧顾着演戏,但一颗心悬而未决,究竟是摸不清对方的底,依旧担忧能不能这么蒙混过去,眼看穷修士的面色晴转多云,生出几丝疑虑来,她心如擂鼓,生怕演了这么久要功亏一篑。
大哥,给个面子啊……
“原来如此……”
穷修士恍然大悟道,看向她的眼神中莫名多了几分同情。
“没想到祝姑娘竟是这等苦命人,现下你重伤未愈,如不嫌弃,且先在寒舍住下——”
话音刚落,祝荧仿佛听见心中那块大石也一并落了下来。